第210章迷航之人11
或是壮硕，或是削瘦的身影在雨幕中忙碌，吵吵闹闹的甲板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雨点拍打着甲板发出的不绝于耳的哒哒声响，以及船员们口中偶尔传来的闷哼。
拉沃伊船长刚从船舱的楼梯走上甲板，此时的他已经将身上的外套全部脱去，只留一条满是汗渍的旧马裤，露出了他褶皱耷拉，遍布着褐色斑点的上半身。“就算脱了衣服也依然闷热，大人。这雨水就像滚沸的热水呐。”他走到罗萨的身边，见到叫作洛拉克的男孩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啧了一声，转向他说道，“洛拉克，回到你的岗位上去，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雨水顺着洛拉克宽大的鼻翼流到嘴边，男孩用手捏了一把，愁眉苦脸地说道：“船长，我说的是真的，我看到这条鲑鱼从天上掉下来，砸在甲板上，我发誓。”
“你发的誓不值一钱，洛拉克。”老船长严厉地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你在偷懒。”
“我已经把，把圆木桶，搬上甲板了，我，我没有偷懒。”男孩支支吾吾地回道。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谎话连篇。现在，闭上你的嘴，洛拉克。把甲板上积蓄的雨水清理干净，我就不再追究你偷懒的过错。”拉沃伊船长皱着眉头向男孩喝道。
“是，船长。”男孩未再纠缠，垂着头转身走开。
过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发声的罗萨终于开口说话，“拉沃伊阁下，我并不觉得那男孩在说谎，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老船长耸了耸肩，说道：“谎言与否不可知。大人，你知道洛拉克的身世吗？”
难道他是某位领主的私生子，就像加洛·维克梅特？这引起了罗萨的好奇心，但他问说出口的则是：“他是谁？”
“他谁都不是，大人。”拉沃伊开始讲述关于男孩的故事，“那是神判之战结束后的两个月，我从河谷地将粮食运往被战火摧残的雷蒙城。我记得雷蒙城的百姓们挤在贱民码头兴奋地等待着粮食从船上卸货，每搬下一袋小麦，他们便会发出一阵欢呼。这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拯救这座城市的英雄……嘿嘿，大人，请允许我小小地回忆一下辉煌的过去，我不过是个指挥开船的人，从未踏上过战场，但能接受众人的欢呼，我感到骄傲，至今仍然。噢，洛拉克便是这些呼喊的人中的一个。”
“他是战争孤儿？”罗萨大致已经猜到了男孩的身世，如此一来那个男孩的年龄肯定比他看起来的要大，至少现在应该已经成年。
“第一次见他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老船长舔了舔嘴唇，然后将流进口中的雨水又吐了出来。“当我准备启航离开雷蒙城时，我的船员发现一个瘦骨如柴的男孩缩在最底层的船舱中，正双手握着一只老鼠啃食，满嘴鲜血。被带到我面前后，他跪在我的脚边哭诉着自己的悲惨身世，他的父亲在街上卖渔获被山地领的士兵砍了脑袋，母亲想逃却被抓了起来，过了两天回来便成了一具没有四肢的尸体。他孤苦伶仃，哀求我收留他。”
“我看他能为活下去生食老鼠，而且当时我的船上也缺人，于是便收留了他。此后他便跟随着我的船副打下手，做一些杂活，倒也能适应船上的生活，并且手脚也算利落。有一天晚上，由于睡不着，我从船长室来到甲板，接着又下到船员们的船舱中，这让我偶然听到了洛拉克与其他船员间的对话。男孩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是雷蒙城王城守备队的守卫，在神判之战中杀掉了山地领的两位骑士，最后体力不支倒下，他的母亲在混乱之中与他分离，之后一直没有遇见。往后，我又从其他的船员那里听说，男孩承认自己是从新王堡逃出来的，他与皮伊塔安有着紧密的联系。除此之外，他还是个猪倌之子、铁匠学徒、牧羊人、天才渔夫，甚至是虔诚的隐修士。”
“您明白了吗，大人。谎言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存，男孩可以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编造父母被杀害的身世，也可以让自己显得高贵而杜撰贵族的身份。”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谎言，很容易就可以被拆穿。”罗萨感到疑惑。
老船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他又叹了口气，“事实上，洛拉克能将他的‘谎言’编织得至臻完美，就如他说自己父亲是守备队守卫这件事。他可以说出父亲的值岗轮班的时间，可以说出守备队长的名字，甚至连新王堡中负责防卫的骑士他都知道。又例如天才渔夫，他不止一次地展示出了他的天赋，他比现在胖小姐号上任何一个我的船员都会捕鱼。猪倌之子的身份也非他莫属，或许您不知道，以往在船上的活猪，都是由他来饲养。至于隐修士……他能念诵祷词，就好像那些在圣堂中祈祷的虔诚的修士，船员们喜欢听他讲述神明的启示录，厨师犹迪特便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罗萨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不停冲刷着他头发的雨水都无法将燥热带走。“荷拉斯……”他嗫嚅着，“浸润鲜血之人……”
“荷拉斯？”老船长将挂在眉骨上的水擦去，眨了眨眼道，“噢，大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犹迪特在听过小洛拉克的故事后就好像中了诅咒似的，整日念叨着‘荷拉斯的料理’，然后他又想把故事告诉其他船员。神明呐，饶了我们吧，他那些恐怖的故事，没人想听第二遍，这些听起来教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就像是异端编造出来的。”
不，这都是真的，我曾亲眼看到了。罗萨也不知道心中的某个声音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他明明也是第一次知道关于荷拉斯的故事。倒是那个男孩洛拉克，他想到，肯定存在一些秘密，或许等到达安平岛以后，我可以好好和他接触一下，让他告诉我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