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梁府那朱漆斑驳、透着威严的大门,街边古槐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武笑天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手中的湘妃竹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掌心,狭长双眸里浮起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仿若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师弟,你这痴情人设倒是稳稳当当,这么多年过去,还心心念念着那位郡主?我在这江湖摸爬滚打数十载,南来北往,风餐露宿,还是头一回见你为个女子这般失了分寸,竟然扬言要娶她过门。”
他的声音裹挟在风中,带着几分调侃,又透着十足的好奇。
九皇子身姿笔挺,斜倚在梁府门前的青石狮旁,玄色衣摆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角如墨云翻涌。
他仰头大笑,笑声尖锐而肆意,仿若能撕裂这暮色渐浓的苍穹,惊得檐下栖息的宿鸟扑棱棱振翅高飞。
“师兄莫要打趣我了。昔日她的确是我心尖上的白月光,是我年少时满心满眼的欢喜。可如今回首细细思量,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执念罢了。”
武笑天闻言,浓眉瞬间拧成了个“川”字,手中折扇猛地收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突兀。
“既已无意,何苦自讨苦吃?娶她进门,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岂不是给自己添堵?你我皆在这江湖中闯荡,深知洒脱随性才是快意人生,又何必执着于过往的纠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九皇子,试图从对方眼中探寻出一丝理智。
九皇子垂眸,视线落在满地如碎金般的银杏叶上,微风拂过,银杏叶相互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低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怨恨,更有对过往的嘲弄。
“不过是还愿罢了。当年我怀揣着赤子之心,满心赤诚地站在她面前,她却连个正眼都不肯施舍,那般高高在上,视我如蝼蚁。那时我便立下重誓,若有朝一日能踏碎武道巅峰,定要将她娶回王府,让她知晓我的心意,更要让她明白,我并非她可以随意忽视的存在。”
他突然抬眼,双眸仿若寒夜中的寒星,冷冽的眸光似淬了冰,透着刺骨的寒意。
“如今我神功已成,江湖中也闯出了一番名堂,自然要看看,这被众人捧在掌心的高岭之花,落入凡尘,在我身边,还能不能端得住她那高贵的架子。”
此时,天边残阳如血,殷红的余晖为九皇子周身镀上一层妖冶的血色光晕。
他明明立在这片暖烘烘的夕照里,周身却散发着彻骨寒意,仿佛与这世间的温暖格格不入。
实则九皇子对郡主的情意,早已在漫长岁月里被时光消磨得所剩无几,可每当回忆起郡主望向八皇子时那含情脉脉、满是倾慕的眼神,心底那团不甘的火便“噌”地一下烧得愈发旺盛,烧得他胸腔生疼。
凭什么?凭什么他满腔爱意只能换来冷漠无视,而八皇子却能轻易得到她的青睐?
这份屈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场婚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他要用最体面的方式,将曾经遭受的羞辱尽数讨回,让郡主也尝尝被人轻视、被人冷落的滋味,也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知道,他九皇子绝非池中物,终有一日能站在巅峰,俯瞰众生。
“师弟,你就为了不服那口气,娶了郡主,好像有点亏了。”武笑天道。
“亏什么亏?她怎么说也是个郡主,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再说我娶了她,也并不代表我不可以娶别人了!她之前那么拽,我娶她过门之后,便不再理睬她,然后还可以娶别的女人,我亏什么?”
听了九皇子的话,武笑天哈哈大笑。
“对了,我看那梁王,是不肯把女儿嫁给你的,所以,他一定会去搬救兵。”武笑天又道。
“搬救兵?”九皇子冷笑一声:“他所认识的人当中,谁人是我对手?谁能阻止我?”
“更何况,还有你这位三品圣者是我的倚仗,他搬的救兵,无人能阻止我们的!”
“就算他去皇朝向老七搬救兵,老七手下无能人,也帮不了他!”
九皇子自信的道。
......
九皇子与武笑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于在青石板巷的尽头消散。
灵智上人僵硬如木雕的身躯突然晃了晃,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指尖无意识地抓挠着墙面剥落的石灰——方才那道无形气劲将他死死钉在墙上时,连呼吸都似被凝固,此刻重获自由,却只觉浑身经脉如被万蚁啃噬。
郡主素白的裙摆扫过斑驳的墙皮,绣着金线的鞋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九皇子消失的方向,胭脂染就的唇色在暮色中褪去血色,发间凤钗上的珍珠随着颤抖轻轻摇晃,似要坠落。
小王爷率先从墙根跃下,玄色锦袍下摆沾满墙灰,他用力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腰间玉佩与剑穗相撞,发出清越却凌乱的声响。
灵智上人落地时踉跄半步,宽大的袈裟在晚风里猎猎作响。
这位向来仙风道骨的一品圣者,此刻光秃的额角还沾着几片墙灰,耳垂上的玉坠随着急促的喘息轻轻晃动。
他望着掌心因挣扎留下的血痕,喉结滚动着咽下难堪——昔日在丹狼族国师威压下苟延残喘的记忆突然翻涌,原以为登临一品便能俯瞰众生,却不想今日又被两名后辈如此折辱。
“师傅,九皇子明日便要......”
梁王拄着雕花拐杖匆匆赶来,杖头镶嵌的夜明珠在暮色中幽幽发亮,映得他苍白的面容愈发憔悴。
话音未落,小王爷已猛地转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半寸:“父王!九皇子心术不正,妹妹若嫁入王府,定是羊入虎口!”
他攥着剑柄的指节泛白,剑穗在风中疯狂舞动。
郡主忽然伸手按住兄长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小王爷浑身一震。
夜幕似浓稠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天边蔓延至梁王府的每一处角落,逐渐浸透了那巍峨高耸的飞檐斗拱。
梁王府正厅内,雕梁画栋间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梁王独自坐在雕花檀木椅上,椅面的光滑触感此刻无法安抚他分毫。
他的指节机械地叩击着扶手,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恰似沉闷的鼓点,一下下重重地敲在寂静的空间里,好似在向冥冥中的命运发出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