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和璞浅浅摇了摇头，没说话。
应淑握住他的手，朝他露出一个笑：“跑不是办法。”
现在还没有推行身份证，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只有户口本和介绍信。
她的户口在裴卫东家，应小满在应家，要想堂堂正正地过寻常人的生活，没有户口本是不行的。
跑之后怎么办呢？当个黑户左躲右藏？
她还想和应小满一块在阳光下读书、考大学，断不能把宝贵的读书年岁浪费了。
裴和璞静静地看着姐弟俩，说道：“户口牵扯着口粮，不好办。但钱能开道，你们姐弟用不着杞人忧天。”
应淑微妙地沉默，裴和璞这个人，看上去冷硬，嘴巴也一样，说两句安慰夸奖的话，怎么就那么那么别扭呢。
应小满勉强点了下头，垂着眼帘，神色一点都没好转。
应淑看了有些心疼，对于这件突然发生的意外，她其实有所心理准备，早就考虑过该如何应对最坏的结果。
但应小满不一样。
实岁十三岁，刚上初中的年纪，又因为营养不良迟迟不发育，远比周围的同龄人更稚嫩。
他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
一直跟在她身边，见证着她卖鱼赚钱、托关系租房、结识了苏志琼校长，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进，好像一切都在往有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一定以为，能和姐姐一起逃出这窒息痛苦的农村，重新开始阳光向上的新生活。
结果，却被裴卫东一瞬间打回了深渊。
心里有过希望，再置身原本的黑暗，只会更加无法忍受吧？
应淑抚摸着应小满的头，轻声问：“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小满。”
应小满抬起脸看向应淑：“嗯？”
“姐姐不害怕裴卫东和他娘，只担心该怎么让你去上学。你能考到九十分以上，我就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记得。”
应淑朝他微微笑，勾起了他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姐姐跟你保证，在你考到九十分之前，我一定能让你去上学。”
傍晚的微光穿过缝隙，照在她雪白清丽的侧脸，泛起柔和的光晕。树影摇曳，秋风送香，金桂飘落沾在她的发丝上，又从她的发丝滑落到他的脸。
这一幕深深地印进应小满眼底，过了十几年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此刻，他一直知道应淑好看，却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美。
“好了，拉好勾了，回去吧。”应淑揉揉应小满的脑袋顶：“我们钱赚了不少，今天好好回去睡一觉！”
哄走了应小满，裴和璞才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应淑发愁：“走一步看一步，先看看怎么开情况说明和申请书。”
“应小满呢？你怎么考虑他的？他手臂上的伤比之前更严重了。”
应淑对应家的印象不深，可她在应家仅有的一次亲身经历却像是一场恐怖的梦魇，直到现在，应中军狰狞的面孔还是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应淑无法想象应小满回去后面对的是多么暴力的情形。
她能让应小满在外面吃饱，却无法从应中军的拳头下护住应小满。
裴和璞望着应淑纸一样苍白单薄的面孔，不由得后悔问了这句话。
应小满吃过多少苦，她也一样全吃过。
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已经竭尽了全力。
应淑回到裴卫东家的破草棚，一地狼藉，她收拾好一切，发现仅有的一件没补丁的衣裳不见了。
她懒得再去质问，倒头趴在木板床上睡了一觉，前一夜睡得香甜，这一夜却疲惫不堪，一整夜都在做意义不明的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