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看见水十一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要碰一碰他，水十一赶忙迎了上去。
水三魂魄温柔地看他，“小十一”
“三哥”水十一哽咽哑着声音到了声。
水三的手穿过水十一的脸，神色略有些失落，仍笑道，“小十一不怕，三哥陪你”
“好”，水十一恸哭出声，
水三看向梅清寒，道了句，“梅少主，多谢”
水十一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让魂魄回了石心中。
他还有族人，从此之后他再不是一个人了。水十一将匣子按在胸口，纤细的脊背弓起，像是为这匣子中的人鱼心建起了一堵墙。
他的肩头微微耸动，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旁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受到他的悲伤，就连姜雪虎的眉间都罕见地染上了一丝沉重。
他见过被锁链缠着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水十一，也见过在在净月台狂暴凶残的水十一，即使在那种情形下，他的眼中有的只是麻木与憎恨。百年来，他唯独没见过如此脆弱的水十一，他的脊背好像一根被厚重的白雪覆盖的细痩枯枝，轻轻一碰就能将他压垮。
水十一擡起脸，泪水沾湿了他满脸，直直地看着梅清寒，“人鱼心离体化而石，便再无长生不老之用，所以他们抓到了人鱼之后，会剥开人鱼的胸膛，直接进食，你能想象那是怎样一副情景吗”
梅清寒垂下眸子，没有说话，这是水十一替人鱼整族对整个仙门的诘问，即使他不是伤害他族人的修士之一，此时此刻也不能去反驳什么，他生在仙门之首的缥缈山，就注定了要肩负仙门的荣耀与不堪。
梅清寒垂眸看着水十一，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但是夜无冥却莫名的觉得他能感受梅清寒眼中的悲悯。他以仙门少主的身份接受着来自旁人对仙门的责问，而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在那时都未曾出世。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他身在其位，无可厚非。可是他就站在他身侧，夜无冥看着他的身影却觉得那样的孤寂，他有些替这个人觉得委屈。
“梅少主，你还打算将他们放出来吗？这样恶毒之人不该魂飞魄散吗？”
梅清寒没有回答，此物他会交给梅不忘，这样的事仙门自有决断。若非罪大恶极，他鲜少令其魂飞魄散，水十一已杀过他们一次，他本生而为灵，这般下去对他并无好处。
水十一看着梅清寒手里的魂灯，“仙门的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他的泪碎在地上，摔成无数瓣细碎的泪花，水十一的声音很轻，却萃着最怨毒的咒。
“你可以杀光仙门之人吗？”一道声音响起，水十一擡起头看向眼前投下的人影，夜无冥走到水十一眼前，挡住了水十一看向梅清寒的目光。
水十一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什么？”
夜无冥垂眸看他，面具中透出的目光冷漠中带着责问与危险，声音也颇冷，“你说他们都该死，那你可以杀光他们吗？”
水十一在夜无冥逼视目光与质问下，下意识垂了下眸子，“我…”
“这些话你可曾问过仙门的几位宗主？”，夜无冥语气不善，俯视的目光中带着嘲讽，“为何不去问呢？”
“此事发生时缥缈山还是几大仙门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梅不忘甚至还未成婚，你这般问他不过是因为他心善，事到如此他也不会再对你出手，他知晓你心中愤懑痛苦，你却将这样的怨责加诸于他身上，水十一你难道不是在欺负人吗？”
水十一唇色白了几分，夜无冥走近一步，目光凌厉地逼视他，“你想让他做什么？在知道净月台一事后保下你是吗？甚至以后针锋相对都能对你留情是吗？你要的…是他的愧疚吗？”
你要的是他的愧疚吗…一句话砸在水十一的心里，他的目光颤了下，是的，他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方才已经因为过去的事情绪失控过一次，这一次虽然见到三哥的魂魄仍然让他心痛难当，可是头脑却是清醒了许多，他要抓住现在能利用的一切，比如眼前这个人的同情、怜悯与愧疚。
夜无冥没有漏掉水十一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可是你想错了，梅少主不会因为愧疚而做错误的决断。他既然在听你说出那些前尘往事的那一刻没有杀你，今后也不会因此杀你。或许许多仙门中人伤害了你，但是并不包括他，该死的也不是他”。
“那些有关憎恨，有关诅咒的话，如果有机会去对那些糟老头子说。你，不能欺负他心善。”
他说了很多，语速也很慢，甚至水十一脸上的泪都干成了泪痕，目光从怨恨中生出了几分不可确定的犹疑。
话到最后，杀机一闪而逝，水十一心中略微发虚的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夜无冥收回目光，拉着梅清寒离去。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恰巧生于仙门，就要承受所有针对仙门的恶意吗？梅清寒或许受得了，他受不了。
别说什么同梅不忘给他的珍宝灵丹，同样的事给他夜无冥一座金山他都不会看一眼。费命又讨不到多少好处的事只有这个傻子会做……料想那魔气定也是因苍生之责四个字沾染，让他自己变得这般狼狈。
这人冷硬死板却心软仁慈，近乎严苛地恪守仙门少主的重任，无怨无悔到令人心疼……
从夜无冥开始质问水十一，梅清寒便身子有些发僵，这些话一字一句砸进了梅清寒心口，像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从夜幕中坠落的滚滚星芒，卷着炽热燎原的烈火，直直坠入冰原下的万丈冰层，一路向下，在深处的海底荡开了层层波澜。
仙门之错不是自己的错，从没有人为他辩驳过一句，或许人们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身处其中的时候鲜少人能够不对他带着迁怒。
提起他梅清寒，人们想到的是从来都是缥缈山，仙门之首，仙门少主，他的名字似乎成了仙界的另一中称呼。所以连他自己都习惯了，将仙门之过默认成了自己之过。
他看着夜无冥的背影，记忆一下子将他拉回了浣花岛的那个夜晚，黑沙玄火来临之际几乎重合的背影，他又想起了苍云山他拽住锁链的手，矿洞中身前侧脸。
感受到身旁人的不对劲，夜无冥转身对梅清寒道，“怎么了”
梅清寒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此时一转身，自己眼中的情绪还未收起就与夜无冥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两人对视一瞬，梅清寒反应过来后立刻撇过眼去。
看着两人离开，水十一在原处站了许久。
不知走出去多远，梅清寒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为什么对他说那些？”
“想说便说了。他那般说你，你为什么不反驳？仙门少主往自己身上揽活也不是这么揽的，你当时还没出生”
梅清寒的手轻轻攥起又松开，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