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松树的喜欢
说出大兴安岭这四个字，宋保平眼底闪出几分清明，说话的声音有力了不少。
“就帮爷爷买明天的吧。”宋保平不咳了，语气轻而坚定，“缓一缓，明天……明天就能走。”
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像一捧干枯的稻草，左手插着点滴，右手边是一台检测仪，不大不小的屏幕上记录着身体各项指标。
宋述转过头去看那一串冰冷但精准的数值。
在宋保平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弄明白了，这些数值的正常水平是什么样的。
……这些数字一晚上就可以缓回来吗？
就算他不是人类，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
“您要去大兴安岭？”
宋述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要去哪里，宋爷爷没来得及过问，但现在宋爷爷要跟自己去同一个地方。
自己是要去种松果，宋爷爷去那里干什么？
宋保平以为是他不知道具体买什么票，答道：“买到海拉尔就行。”
“不是……”宋述怔怔地问道，“您为什么要去那儿？”
宋保平看向头顶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去看看……那些树。”他笑了，“看看我守过的地方。”
宋述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李彤和陈颂正在门外等着他。
李彤先开口问：“怎么样？下一步是什么打算？要不要转院？”
她知道宋述没应对过这种事情，也知道这种病尽量一天都不要拖，“宋大爷他儿子离得远，赶回来怕是来不及，跟他商量商量，我可以先开车把你们送过去。”
陈颂只是定定地看着宋述。
比起说话，陈颂现在更想去拉住他的手。
可是有别人在场，他不能。
他只能先用目光，细碎地去吻他不安的眼睛。
宋述拒绝了李彤的好意，说暂时先不用转院。
“姨，我要去刻，“宋爷爷说等他打完点滴就出院。”
去楼下缴费前，李彤代替他进病房里去陪护。
她不赞同宋保平准备暂时拒绝治疗的想法，害怕是老人家担心钱和拖累家人的原因，还想进去再劝一劝。
陈颂则跟着他一起去缴费了。
上扶梯的时候，陈颂站在离他后一位的台阶上，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宋述察觉到背后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缴费单。
他能猜到陈颂想和他说什么。
应该也会劝他带着宋爷爷去转院吧。
也有可能，他会问问自己怎么没接他的电话，出事了也没有告诉他。
从跌宕忙乱的情绪中强制冷却下来，宋述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的做法对陈颂似乎很不好。
其实就算不打电话，回他一条微信也是可以的。
哪怕只是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可他就是……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没有？甚至他当时都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可以折中的办法。
离最后的台阶仅剩半步之遥，宋述擡脚，又落在了地面上。
站稳的一刻，他给自己找出了个答案。
他想，他和人类终归是不一样的，无论怎样有着天然的壁垒。
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他都是一窍不通，也无法掌握，真正地参与其中。
所以……
宋述浑浑噩噩地往缴费的方向走。
或许他不该成为谁的家人，也不能作为谁的爱人。
他就只应该做一棵松树，不该妄想些别的东西。
或许种下松果，他就应该消失，做回他的松树。
……
“宋述。”
陈颂也踏下扶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在身后喊住了他。
宋述脚步顿住，站在那里，却没有回头。
陈颂长腿迈开，一步就从背后站到了他的身侧。
他掀起的衣摆拨开空气，染着体温的风拂过来，宋述指尖轻轻抖动了一下。
如果宋保平不在了，他会失去这份亲情。
那他和陈颂……他们会分手吗？
假如他会失去亲情，那其他的情感是不是也终有一天会离他远去？
“……对不起。”
宋述忽然就没来由地道歉。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不起什么。
“……”
陈颂皱着眉，视线追随他每一个动作，最终凝在他不稳的手腕处。
他抓住宋述的手，将自己的指节抵进宋述掌心，滑入他的指缝。
像钥匙寻到锁孔，严丝合缝，把宋述那些飘散混乱的思绪稳稳地锁了起来。
大厅里全是人，但每个人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挂号，缴费，问诊……没人注意到，在这一方的角落里，有两个男生牵住了对方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相嵌。
……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
陈颂全然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现在心里就是满满的心疼。
对，就是心疼。
他心疼他的男朋友，心疼他此刻流露的每一分失落和痛苦。
别说拉手了，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直接把人塞手心里捂着。
流言无所谓，别的任何东西都去他妈的。
陈颂只知道他男朋友现在找不到其他依靠。
他要做他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