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遭受滔天非议,他仍然坐得八风不动。
非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在举行颂神之歌仪式前,所有大西勒必须饮下经过神祝、由大祭司分发的新麦酒。
第一碗绝对是有问题的,于细微处见征兆,大西勒无比清楚大祭司在新麦酒里做了手脚,然而众目睽睽,他不得不饮下。
如今药效发作得刚刚好,他四肢软绵无力,口不能言,神智昏昏,能维持端坐不倒已是竭尽全力,若是他就此晕倒,大祭司会如何解释?假借神命,被揭露真相,心虚不已,气急昏倒?
到时候他已经被囚禁起来,如何解释,还不是大祭司说了算。
他不能倒,然而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
非议滔天,大祭司手一下压,示意大家安静,高声道:“大西勒伪造神命,此为大不敬;擅离职守三年之久,此为大不忠;鸠占鹊巢,迫使兀儿寨大西勒谷天委身抚水寨,此为大不义。可见大西勒已然不再契合神心,背叛神意,此等不敬不忠不义之人,不配再当大西勒!”
人群中数人带头高呼:“不配!不配!”
有人带头,“不配”的呼声渐渐从寥寥数声慢慢有了几声胆怯的应和,到最终带动的人越来越多,山呼海啸般的“不配”整齐响起。
气氛被炒热,大祭司再次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大西勒已不配圣寨大西勒之职,下一代岩槊罗理当接受传承,成为新的大西勒,四十八寨大西勒,你们有何意见?!”
有人相和,有人面色古怪,有人沉默不语。
“受害者”谷天出奇地沉默。
大祭司在此时无暇顾及个别人的意见,只要半数以上同意,那这事就已提上议程,第二要问的是岩槊罗:“神命弟子岩槊罗!你可同意?”
岩槊罗握刀抱拳,面无表情:“谨遵大祭司之命。”
“好……”“等一下啊。”
清风般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大祭司的话,林德握着刀走出人群,一副吊儿郎当的狂样:“我不同意。”
大祭司神色不变:“我知道你,你是大西勒收的外族弟子,此乃白都家事,不容外人置喙,兀儿寨寨民,还不请客下去?!”
兀儿寨寨民没人动,林德继续说:“我当然是外人,也没参与争夺大西勒的想法,但是我知道,凭现在的岩槊罗想登上大西勒之位,他还不够格。”
附近寨民哗然,大祭司眼中多了冷意:“为何?”
林德握紧刀柄,淡淡道:“打一架就知道了。岩槊罗从小跟着大西勒练武数十年,要是比不过我一个外来就学了两年多的,想当大西勒不是说笑话么。”
不待大祭司说什么,他猛然转头直视岩槊罗,厉喝:“岩槊罗!你敢接战吗!”
岩槊罗神色平静,或者说他从头到尾根本没什么表情波动,遥遥拱手:“尽管来。”
三言两语就定了应战之邀。大祭司竟是一句嘴都插不上,面色多了几分阴沉。
岩槊罗转头向大祭司躬腰:“请大祭司见证。”
这两人一应一答得极快,纵使大祭司打心底觉得有点不对,此时此刻不好再说什么,沉声道:“白神在上,护佑白都,武斗胜负,无一错谬。”
岩槊罗起身,转而看向林德:“来吧。”
圣寨比武场周围,人山人海。
两人分立两边,遥遥相隔,各自拔刀。
岩槊罗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跟着大西勒那么多年,不光是跑腿送早餐,还会每日练武,练基础功。
林德不知道他有多强,也懒得再想,他翻转刀刃,提气运气一口,流转周身,手心发热。
岩槊罗率先冲锋。
他沉稳的脚步每踏出一步,就像重骑兵踏在西北风寒坚硬的冻土上,连绵不绝的雷声炸响。
他一记重噼,能把大马拦腰砍成两截。
林德拧身前行,步法轻灵诡谲如春风中的一缕细烟,避势取巧,攻势阴险毒辣,岩槊罗握刀甩身改噼为扫,其势更烈,林德一跃而起,恰到好处地踩在刀身上,压得刀势往下一坠,同时刀尖直指岩槊罗咽喉要害。
岩槊罗仰头避开,同时一把抓住刀嵴,他的力气就是这么蛮不讲理,生生抓着刀把他甩了下去,林德重重落地,猛地一蹬腿,刀尖再次向上刺出。
岩槊罗用刀格开,旋转刀刃,绞着林德的刀擡起,再前推,林德下腰,一脚踹上了他胸腔肋骨,咔吧,不知道是谁的骨头断了。
林德翻滚出去,脚面骨头钻心地疼。
这可真是不划算啊,断了一根肋骨有什么用,把自己脚整伤了,大大的划不来。
而且岩槊罗看着根本不疼。
所以他不能露怯。
林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
此时能信赖的只有手中的刀。
岩槊罗重重吐出一口气,再次前冲。
方才只是试探性的开胃菜,现在要认真了。
林德同样举刀前冲。
他的刀尖,骤然喷吐出了淡淡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