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存青的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一半的他依旧在父母双全,妻女绕膝、家业富贵的安稳美梦中,虽世俗但也幸福,一半的他仍在呼号追逐,贪恋年少时卧在书房桌上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现在他再想追寻得水,父母已经无力阻止他,随他去了。他凭着自己的人脉很快打听到了得水现在住的地方,一破屋勉强栖身而已。做了个杀鱼小贩,白天不停地杀鱼,杀鱼,染得屋子也是滂臭的鱼腥气。
他去见他,得水总是故意避着他,直到几次围追堵截,迫不得已才勉强和他说上了几句话。
“你的腿怎么了?”
“没钱治,就这样了。”
奚存青心头一震,口中翻涌酸涩:“我带你去治。”
得水摇摇头:“陈年老伤,治不好了。”
“你要听我的。”奚存青态度强硬,“我说带你去治就去治!”
他不由分说地扛起他,得水在他肩上挣扎,奚存青还真有点制不住他,心里苦笑人富贵起来真是消磨志气,不能和年轻时候比了。
奚存青硬扛着得水去找天宝城里有名的针灸大夫诊治,膝盖扎了密密麻麻的xue,用艾灸灸过,又开了内修温补的方子,日日都要吃药复诊,奚存青怕他不接受,干脆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费用,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过去的亏欠。
得水抿着嘴,表情不见多高兴。
奚存青在他面前蹲下来,看挽起裤脚的小腿上依然扭曲地盘布着一条条疤痕,都是鞭子抽的,人牙子给的便宜药,仅能止血活命而已。
他一下下地抚摸着盘屈的疤痕,那场惨烈的鞭挞又清晰地回到了脑海里,绞得心痛不欲生。
“别看了。”得水不自然地扭到一边去,“丑,有什么好看的。”
奚存青擡头看着得水:“别跟我闹别扭好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我都快以为你已经死了。”
得水不高兴他还是那副少爷语气派头,不冷不热地答道:“还好活下来了。”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得水还是那个貌似圆滑世故,实则内有棱角的人,他软中带硬,嵴梁骨挺得比任何奴仆都直,倔强得令人不自然地心悦诚服。
不管怎样,得水能再次出现就是值得高兴的事,他拢着得水的手,情真意切:“你愿意回来就好,不用再去吃苦了,现在家里都听我的,没人再敢打你了,你跟我回去吧?”
得水往后缩了缩:“奚存青,我已经不年轻了。”
这还是奚存青第一次听他正式直呼他的全名,愣了愣,听得水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有妻有子,还有了家业,你再和我一起,你妻子怎么想?你对得起你孩子吗?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喜欢阿猫阿狗一样的感情,还是真的喜欢我?”
奚存青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得水又说:“奚存青,我已经不年轻了。”他抚摸了一下额头,“你仔细看清楚,我现在浑身都是难看的疤,又年老色衰,手脚都是茧子。花柳巷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厮,你爱的是我,还是你印象里那具年轻漂亮的皮囊?”
奚存青讪讪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细看之下,得水确实老了许多,他眼角已有细细的皱纹,脸庞也不似记忆里那么光洁弹润,年华逝去的后果触目惊心,他从未正视过一个人的衰老,更何况亲眼目睹的是曾经的恋人。
两人沉默相对,大夫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给得水拔针,说药已经煮好,等凉了就可以喝,喝完再走。
奚存青低声下气地说:“至少你把该治的都治了,能好多少是多少,不要讳疾忌医,行吗。”
得水放下破破烂烂的裤腿,没有吭声。
等他喝完温下来的药,一瘸一拐的要走,奚存青又过去扶他,得水不肯让他扶,恐惧似的避让。
奚存青强行拽住他胳膊,闻到了得水身上难闻的气味,陈年老垢和鱼腥气味的混合,一闻之下几欲作呕。
得水挣脱了他:“我会走路。”头也不回的,艰难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