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游几乎从来不会爆粗口骂人。成知远听出了向来平静温润的声调中颤抖的泣音，不敢再装鸵鸟，回头果然看到对方眼中蓄着薄薄的一层泪，眉头紧紧皱着，咬着牙瞪自己。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安慰对方，还没触碰到就被一把打开。
叶北游别过脸去，深深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闷声说：“既然骗我，怎么不骗到底……”
“我没想要……骗你的感情。”成知远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我就是……”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对方交代清楚。这几天叶北游住院，褚建新完全没有露面。成知远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说话也利索起来：“我来帕森岛，是担心褚建新和成嘉言对你不利。我已经查出来，他们两人在合作进行走私，具体情况还没调查清楚，但根据他们最近的财务状况，应该是某种暴利的非法勾当。我担心你的帕森岛夹在其中，也会受到什么牵连。”
叶北游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露出惊讶：“走私？褚先生吗？”
成知远正色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可疑，褚建新到底为什么会把帕森岛白送给你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外国人。除非他想追你、对你有所企图，否则，一个商人、一个大佬，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叶北游微微脸红：“褚先生他没有……上次，之前那次，是我拜托他帮忙演戏的。”
“我知道。”成知远轻声说，“是演给我看的戏。我不是觉得你找不到更好的人，但我觉得不应该是褚建新、也不应该是莫斐然。”
叶北游皱眉：“你又不是我爹，用得着你管么？我就算找个渣男被骗财骗色骗身骗心也不关你什么事！”
成知远语塞。叶北游催他：“那你继续说。我知道褚先生和成嘉言关系应该挺好的。但我以为那是正常的商业往来。你们集团好歹是跨国大企业。”
“跟我们集团没关系。”成知远说了一嘴，觉得自己像是在撇清，补充：“当然，我作为集团总裁，监管不力，难辞其咎。我就是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他们的掩护。日后如果他们东窗事发，你被丢出去当替罪羊，很可能会面临重刑。”
叶北游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成知远看出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暗暗叹气，沉声说：“本来我担心龙心怡会不会也是褚建新的同伙，被安排在你身边监视。我专门调查了她，发现她家在香港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家境殷实，在商场上口碑很好，没有参与非法活动的痕迹。所以我想，不管褚建新背地里从事什么勾当，龙心怡应该没有牵扯其中。”
叶北游半晌才闷声说：“你查了这么多啊。怎么觉得我在你们这些有钱人面前，就跟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一样……”
成知远不敢接话。曾经的叶北游在他眼里确实是小白兔，柔软、天真、可爱，让人想把他养在窝里，每天逗一逗玩一玩，只要负责提供情绪价值就能换来好吃好喝。
“你不是小白兔。你是海燕。”成知远静静地说，“无论海风多么凛冽，无论海浪多么汹涌，总是飞翔在海天之间，与风浪搏击，与命运对抗。”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成知远从叶北游眼中看到了讶异。
成知远很轻很轻地笑了笑：“命运一直都是不公平的。同样生而为人，我的人生一帆风顺，而你却受尽磨难。我并不因此而觉得自己比你高贵。相反，你其实比我更坚韧。”
他凝视着叶北游，想着也许是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他很担心自己想说的话没有全部说出来，语速不由地加快：“你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自己过得不那么辛苦，可以走捷径，可以让人生轻松百倍。但很多路实际上通往深渊，令人毁灭。”
“叶北游，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闪闪发光、令人着迷。很可惜，我过去的自负让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学会珍惜。”
想说的话说完了，成知远错开眼神，轻阖眼睑，将最后一句“我爱你”默默咽进肚子里。事已至此，不应该再给对方增添困扰，对彼此都是一种体面。
“你以后自己多当心。事情如果查清楚，我会让人转告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姐姐。”成知远低着头，机械地说着。
谎言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母亲的脸，那张成熟温柔的脸即便面容憔悴，也依然对着自己的孩子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母亲无疑是爱着他们姐弟的，可是母亲望向自己曾经的舞台照片时，神色中仍然流露出克制不住的遗憾和伤感。
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开门声、关门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气息消失了。叶北游走了。
窒息般的痛苦从身体的深处翻涌而出，瞬息之间浸润了五脏六腑，淹没了心脏口鼻。成知远感觉像是置身于深海之中，冰冷、窒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苦咸的海水淹没。
他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巨响之中，茶杯茶壶被震得跳动，苹果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的手被水果刀划伤，渗出鲜红的血线。
成知远看着自己的手发了好一阵呆，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要振作起来跟进调查，尽快查清褚建新和成嘉言的阴谋，让叶北游彻底再没有后顾之忧……
眼眶很热、很疼。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慢慢滑过脸颊，到达下颌时已然冷却。
成知远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长时间。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手机屏幕上有消息提示，有人申请添加好友。
他木然解锁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新朋友的页面，愕然发现申请添加好友的是叶北游的头像，申请验证写着“早上10点、Bangya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