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薇苒的手上还留着高尔夫球上的草屑与细沙，她将那幸运的球从球洞里捡起来，又递给了靳凌，“给你。”，那颗球上有马克笔手绘的图案，看得出来画师原本是想精细雕琢出可爱的小狗画像，但画着画着线条就变粗糙起来，失去耐心的样子，她认出来了，小狗应该是靳凌头像上的那只边牧狗，画师应该是夏怡。
靳凌接过球说了一声：“谢谢。”
他转身将球仔细地擦干净，放入了球包拉链包中，他配色简单的球包侧边还挂了一只冯薇苒也买过的包挂，打高尔夫球的高飞，这种中古款式的迪士尼挂件只有在二手市场上慢慢淘。
冯薇苒现在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她喜欢的究竟是靳凌的衣品，还是夏怡的衣品。
靳凌还首次关切地问了问她，在他这里实习的体验怎么样。
冯薇苒思索片刻，靳凌公司里已经福利很好了，虽然工作压力大，但严格控制加班时间，且根据工作时长给加班费，还做到了大部分她过去实习公司里做不到的细节，譬如有性别比例均衡的规定，在这里实习的聪明女孩很多，还有母婴室，卫生间也免费提供女性用品，目前似乎正在试行男女同休产假，但这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决策涉及的核心利益更多，所以暂时还未推广。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靳凌任职了新部门的负责人，前一阵与她们一起出差去东北的张文浩，孙颖颖的最大竞争对手。
虽然冯薇苒觉得张文浩的总体实力不如孙颖颖，孙颖颖虽然没能成功挖走靳凌想聘用的那位陈师傅，但她通过陈师傅的推荐以及多方打听，找到了一位同样有丰富制造业经验的女机械师，她的履历更丰富，甚至有段在海外机场主机库工作进修的经历，面试时她熟悉许多机型的小部件，孙颖颖也觉得不可思议。
唯一的“缺点”是，她离异，有个女儿要市区上学，她无法住在郊区工厂附近的公寓里，快速处理问题，作为管理者，靳凌一定是会考量这一因素。
靳凌思考了一周后，将孙颖颖置于了pnB的选项里，选择了张文浩并且给足他整整半年的试用期。
孙颖颖因为不满这项人事任命，她不愿参加这个所谓的庆功宴，选择开启大半个月的年假，今晚的飞机，孙颖颖扬言：“我会在你们最忙碌的时候，在马尔代夫的海底潜水，在沙滩晒太阳，最好还能有艳遇，每天发一百条朋友圈，而绝不屏蔽任何人。”
“我还会每条都@靳凌，但绝不接他的紧急工作电话。”
冯薇苒为孙颖颖打抱不平过，但是孙颖颖问她：“靳凌是不是很讨厌。”
冯薇苒当时迟疑地点了点头，可孙颖颖说，靳凌虽然纵向对比依旧差强人意，但横向对比一下他和别的男人，这已经是比金子还要稀有的存在，张文浩有他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是个男人，这很方便制造业的向下管理，毕竟这行大部分还是男人，男人的身份方便他处理更多人情世故上的矛盾，她已经习惯了，他理解靳凌想要打破这个传统，他也需要承受压力，说服环节中的一些人。
所以，冯薇苒觉得总体来说这段实习瑕不掩瑜。
她犹豫片刻，违心地给出了超高评价，靳凌笑着说：“好吧，我原本是想从你这里听一些更真实的想法。”
“但我从你的犹豫里看到了你的不满。”
“让我猜猜你在不满什么。”
“你在不满我没有给孙颖颖机会。”
都是肯定句，也没有太多情绪。
冯薇苒觉得靳凌实在是太洞察人心，他感知到她的谎言，还知晓她深层的想法，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法反驳这个世界的规则。
两人隔着一定距离并肩同行，往高尔夫球车的方向，安静地散步着。
冯薇苒在这样珍贵的最后相处时间中，她没有想过一丝一毫自己的这份喜欢，她只在想自己当时义无反顾地申请了机械制造相关的专业，因为这件事情母亲与她大吵大闹，觉得她应该学习会计或者财务相关，未来帮父亲的工厂记记帐就好，她的哥哥，父亲和前妻的孩子，他才是最可能继承产业的人，而他们在学同一门专业。
风吹过指尖，她感受到小时候触碰玩具车，小扳手，螺丝钉的形状，冯薇苒在思考她该在实习即将结束时，如何靠自己微薄的力量的话语去撼动他必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想起自己高中最喜欢的博主，她那时候每周盼望着她更新，点开油管更新提醒的小红点。
她最喜欢的博主在她毕业之际，也经历许多踌躇和不安的瞬间，她们同样在人生的岔路口徘徊，冯薇苒记得那个周末，她打开sur的视频，声音缓缓道来：“Hello，朋友们，我决定暂时留在美国工作了。”
“我从小看我的姐姐，妈妈的行为长大，所以我会觉得要成为她们这样的人像呼吸一样简单…虽然我知道我想达到的目标很难实现，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很混乱的时代里，我们这个行业，要在异国他乡，别人的文化里做出一些成绩并不容易，但考虑到看我视频的很多都是小妹妹，所以我想，如果我哪一天真的做到了，你们也会觉得这一切像呼吸一样自然和简单。”
冯薇苒突然看向靳凌，这样直率且坚定的目光让他也扭头看向冯薇苒，轻挑眉，疑惑不解：“怎么？”
“虽然我改变不了世界，但是如果以后我接管了我爸爸的工厂和产业，我会让越来越多的女人做管理层，让制造业的女性越来越多…就像…”
靳凌问：“就像什么？”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和简单。”
“等到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挖走孙颖颖，给她高薪和权力，而你会因为你现在这个不大聪明的决定而后悔不已。”
冯薇苒以为靳凌会因她的金句而感到震撼，他看起来就像听过这句话，还被人唠叨过很多次，他笑了。
两人虽然都是笑着，但冯薇苒觉得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彻底结束了，昨晚她给靳凌发送了一段不太长也不太短的信息，郑重地告诉他，她听说到关于夏怡的故事，在信息的结尾，她写到：谢谢您在工作中给予的帮助，正是因为我们十分干净的关系，所以我才发送这份消息，我在你这里实习的这件事她还不知道，但我不希望我造成你们之间任何的误会，所以最好是你告知她。
阳光下，冯薇苒哭肿得像天上那颗圆鼓鼓的夏日太阳。
靳凌在和她散步，但没有丝毫的暧昧，靳凌也在思考着什么，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风。
夏天的风，同时在他们的身上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