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美娜立刻知道是谁了。
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看到网上的照片……他瘦了好多……”电话那头语气平静但能听得出在微微发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去波士顿,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但你明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现在我知道了,你去波士顿是为了救他。”
“你要回来看看他吗。”
此时此刻,贺美娜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而已。对面什么都没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但也可能只是她听错了。
片刻后“啪嗒”一声,电话挂了。
股市收盘后没有多久,雨也停了。
社会新闻一向是字越少,事越大。各大社交平台上的热搜十条有六条仍然关于万象,关于戚具宁。#万象戚具宁#,#万象跌停#和#尾盘狂泄#等词条颜色紫到发黑,挂在财经版和社会版一二三位,仿佛是自城墙上垂下来的三颗人头,明晃晃地吊着,任股民唾骂鞭尸。
贺美娜不明白,为什么万象的股价垮了,会连带着整个大盘也掉下来。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毫无心理障碍地消费一个快要死掉的人。
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好了。
她关上网页,重新投入工作。
股市收盘一个小时后,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万象官方账号终于发了一张人事通告并关闭了评论区。
通告称原董事长一秘艾??女士工作期间发生重大信息泄露事故,对公司造成重大负面影响和重大经济损失,经研究决定,对艾??女士予以开除处理,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张语焉不详的通告内一连三个“重大”,措辞之严厉,前所未有——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处理都不会让大众尤其是股民们信服。但万象莫名其妙地献祭了一名大秘,强硬地为闹剧做了一个潦草的结束。
“所以最后的最后还是女人背锅。”
“背了什么锅?万象的股票可是实实在在地跌停了啊!下周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只要不上杠杆,损失也有限。”
“富贵险中求……做空的有福啦。”
“谁会没事做空蓝筹股……”
完成学校工作,贺美娜驱车回到维特鲁威。
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来敲门;她以为是Jenny:“进来。”
那人进来:“贺博士。”
她一擡头:“张家奇?你上班了?力达呢?”
“她和孩子回家休养了。”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他有些愧疚,“对不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你在休陪产假啊。”贺美娜问,“Jenny呢?”
“她临时请了半天事假。”
贺美娜有些疑惑,旋即明白过来——万象通告中的艾??女士正是Jenny的恋人Ada:“危从安在总部?”
张家奇点头:“他今早九点三刻和戚总一起乘直升机从青要山回到格陵,然后直接去了万象总部开会。”
他看了看腕表:“恐怕现在还没有结束。”
所以他九点半给她打了个电话。贺美娜沉默了一会儿,道:“情况很严重?”
“恐怕是。”张家奇实话实说,“他安排我在维特鲁威这边随时待命。”
“不说这些了。甜蜜补给那边送了一份礼盒过来。还有这个,我去接机时他要我转交于你。”张家奇将礼盒以及保温袋放在贺美娜的办公桌上,“我去做事了。有什么你随时叫我。”
“你也不要多想。”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有办法解决。”
张家奇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贺美娜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轻拍了拍脸颊,令自己振奋起来。
甜蜜补给送来的正是昨天他们通话中提到的果汁糖盲盒,至于保温袋里面是什么贺美娜暂时还猜不到,但她能够想到这两份礼物应该是风云突变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那她也应该放下一切乱糟糟的思绪,用一种愉悦的心情去接受这份心意。
她先打开了做成葵瓣式攒盒模样的礼盒,硫酸纸上附着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伦敦fruitybonbon老店和甜蜜补给泰安区总店的照片,背面则写着“金风玉露”果汁糖的由来:“……在偶然尝到fruitybonbon之后……多次拜访位于伦敦郊区的老店,以诚意打动对方,一起按照国人口味偏好做出配方改良……选用了青梅,蜂糖李,柿子,龙眼,石榴,枇杷,甘蔗,莲子,桑葚,山楂等十余种水果……”
贺美娜立刻想起他们有一次带天乐去甜蜜补给吃甜品,给了店员一小袋fruitybonbon——她的第六感没错,果然和fruitybonbon有关。
她心中感慨万分,重新盖上盒盖。
先不吃。等从安忙完了一起品尝。
贺美娜放下礼盒,拉开保温袋上的拉链,露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保温杯。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拧开杯盖——
保温杯里装了约半杯青要山上的雪;一个寸来长的迷你小雪人,朝她张开两只腊梅枝条做成的手臂。
一路颠簸,雪人的脑袋已经歪向一边;但两朵腊梅花就像两只小小手掌,冷冽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
可爱精灵而又弥足珍贵;贺美娜惊奇地,感慨地,轻轻地“啊”一声——她笑了,又立刻泪盈于睫。
你怎么舍得不和我天荒地老呢,嘴硬的家伙。
灯火通明的万象总部,吃了一天瓜的“君姬处”正火热地聊着天。
Cherry:Hello各位。Ada已经去走毕业流程了。她的工作手机在我这里。
Doris:虽然早有耳闻Ada是……没想到她女朋友是Jenny。
Helen:她们两个也瞒得太好了。
Doris:对蒋总来说,简直是双重背叛。
Benny:Ada带我入群好像是昨天的事情,现在她走了,我心里好难受。
Doris:哎呀,你能比我们难受?一想到我们还在她面前讨论过一些隐私话题我就想吐。
Benny:也是。
Doris:Helen你经常和她一起去洗手间喔。
Helen:人都已经走了,还这样编排她,何苦来。
El:所以她们两个私底下真的会互通情报吗。
Fiona:肯定啊。
Helen:没有人比Ada更忠心,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也是说炒就炒。唉。
Fiona:伴君如伴虎。大家又不是第一天上班。
Doris:哎呀,蒋先生又不会亏待她。
Helen:算了,不说了。晚上吃什么?禅·遇怎么样?我想吃两天斋。
Benny:好呀好呀。我还没吃过呢。
Fiona:他家山水豆花好吃的。
Cherry:我有约了,下次吧。
Doris:哎哟,约了谁?
Cherry:秘密。
Jenny在万象总部门口很等了一会儿女友才姗姗来迟。
Ada穿着一件短大衣,足蹬一双过膝长靴,拾级而下,和其他下班回家的都市丽人并没有什么不同;Jenny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等了你好久,冷死啦。”
Ada笑着取下颈上围巾给女友裹成仅露出两只眼睛的阿拉伯女郎:“和前同事聊了两句。”
Jenny见她只背了一个小坤包:“没有私人物品需要我帮忙拿么?”
“没有。除了这个。”Ada摊开手心,是Jenny送给她的袖珍财神不倒翁。
“你不是说幼稚,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
“财神怎么能随便扔掉。况且看久了还行。”
“回家啦。”
“嗯。回家。看来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我养你啦。”
“多谢。我有遣散费。”
“那你养我吧。”
“好。我养你。”
“今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一边吃火锅一边煲剧,人生至高无上的享受。”
两人走至车边,分头上车,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汤底的选择。
“好,我现在下单。还是鸳鸯锅?番茄和麻辣?”
“嗯,蘸料里多放一点麻酱。”
“吊龙鲜牛?”
“可以。”
“虾滑?”
“可以。”
“豆皮还是冻豆腐?冻豆腐怎么样。”
“可以。”
“再来一份芝士年糕。”
“可以。”
“外加一只可爱的小猫。”
“不可以。”
“真是!你怎么总不上当!”
“Jenny,我永远不会上当的。”
灯火通明的万象总部,一整天马拉松式的会议已经令所有高层疲惫不堪。
完成最后一个临时董事会议就可以结束这漫长的一天了。
秘书为蒋毅推开董事会议室的大门;戚具宁双手抱胸,站于窗前,听见声响,转过脸来,喊了一声“蒋叔”。
蒋毅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还有二十分钟才开会呢,去休息一会儿吧。”
戚具宁摇头:“我不累。”
蒋毅又道:“从安呢。他今天一天都和你形影不离。”
“他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戚具宁转过身来,两只手臂撑在桌上,仔细地看着蒋毅,“您不太舒服吗?或者您去休息一下?”
蒋毅捂着腮帮子:“牙有点疼。没事。”
秘书向他汇报今晚出席临时会议的董事人数:“……除了杜董不能出席之外……”
戚具宁奇道:“为什么?”
蒋毅牵动了一下嘴角:“你说为什么。”
本来今晚他应当代表万象去香港出席一个慈善晚宴,昨天那件事情一出来,思来想去,还是临时换了杜海做代表。谁知道今天闹出来一件更大的:“老杜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戚具宁似笑非笑:“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您顺水推舟,一切尽在掌握。”
蒋毅只是轻哼了一声,一副不与晚辈计较的模样;秘书又对他低声道:“……还有黄董,可能要晚一点到。”
戚具宁在蒋毅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居然还能开玩笑:“黄叔不会是从姬水骑马过来吧。”
秘书噗嗤一声笑出来;蒋毅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敛去笑容,退出会议室。
“具宁,你还笑得出来。”蒋毅愁眉深锁,“现在网上,股市,公司,通通乱成一团。下周一还要不要公布新一届董事候选名单了?”
戚具宁笑了笑:“是啊。一级灰犀牛事件——真是万象前所未有的挑战。”
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蒋毅生起气来:“你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真好。马华礼,马林雅,现在连Ada也被迫离职,断了我一臂又一臂,可称心如意了?”
“Ada被迫离职?万象炒了她不是因为她泄露了引起争议的视频,以及一份假到不能再假的病历吗?”戚具宁缓缓道,“昨天引起争议的视频是您示意她泄露出去的。您折辱了您人生贵人的孙女,把这口黑锅给最得力的助手背上,然后来怪我?还要说是我逼得Ada公开病历,闹一个鱼死网破。”
他轻轻鼓掌:“总之您清清白白——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孩子,不是你放了第一段视频来针对我,我也不会反击啊。是你逼着我不得不把正面视频放出来搅浑这潭水。”蒋毅沉痛地看着戚具宁,“你这样做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会反击?你不像是这么没有头脑的人啊。”
“贺美娜在你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拉了你一把啊具宁。你对她就算没有爱,也至少有一点怜惜吧?居然都能这么狠。”蒋毅摇着头叹息,“太绝情了。”
戚具宁看着蒋毅,笑了:“无疑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事实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蒋毅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微微地摇着头:“具宁啊。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对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网上都闹成这样了,包括贺美娜在内,没有一个前女友出来落井下石。”
戚具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机,看上去不是不焦灼的;他的一切微表情落在蒋毅眼中,终究是压抑不住心中那股洋洋自得,开口道:“怎么,Francis(梁太太的英文名)还没有回复你的消息?”
他说:“要不要我帮你给老梁打个电话问问?”
闻言,戚具宁看了蒋毅一眼。
他明白了,随即冷笑一声,关掉手机,扔在桌上;除掉一对袖扣,也扔在桌上。
“手机我关了。袖扣就是袖扣。领带夹就是领带夹,签字笔就是签字笔。”他小指上戴了个捕兽器式样的尾指也取下来了,“戒指就是戒指。”
最后他连糖盒都拿出来示意:“蒋叔。现在会议室里就我们两个人。能不能真话就是真话,假话就是假话。”
他高举双手,转了一圈,以示清白:“我没有带任何录音录像设备。如果蒋叔还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衣服都脱光,大家坦诚相见。”
说着,他便开始解衬衣扣子;蒋毅立刻起身:“不用不用。我当然相信你。”
他快步走过去,替这输定了的可怜孩子掩起衣襟——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锁骨下凸起的输液港。
蒋毅知道这是什么,当即怔了一下;戚具宁的反应也很快,立刻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扣好扣子。
蒋毅定了定心神,坐下来,笑了笑:“好吧。我告诉你实话——Francis已经被接回梁家老宅关禁闭了,不会回你任何消息。”
戚具宁转过身来,脸上的慌张与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为什么?”
“孩子,你说必须有人为舆论风波负责,逼得Ada不得不辞职的时候,不是很强硬很厉害么。昨日因,就是今日果啊。”蒋毅无奈叹息,“自古以来,权力交接最忌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
“是操之过急。”蒋毅起身在会议室里踱着步,“九月份的时候你们联合几个财经账号在网上攻击我,老梁已经不太高兴了。不过我对他说年青人嘛,有些冒进很正常,这都是小打小闹,没关系。可是昨天你们又绕过他去处理舆情——锐意传媒目前还姓梁,老梁的梁,不是梁西蒙的梁,更不是梁太太的梁。你说我们这些老人家矫情也好,恋栈权位也罢,总之我们很不喜欢年青人越俎代庖的行为。”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点长辈对晚辈的责怪:“Francis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好孩子,但这次你们做过火啦。”
“所以我们请Francis出面灭火,也是您算好的,对吗。”
“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试出公司里已经站队到Francis那边的高层,统统停职反省去了——”蒋毅笑了笑,“老梁说,锐意传媒还是和我继续合作比较自在呢。”
戚具宁呆怔了两秒,轻轻鼓掌:“真厉害。真厉害。跟着您真的是能学到老。”
“过奖了。”
“所以两段视频都是您放出来的吧?”见蒋毅笑而不语,戚具宁继续道,“第一段视频怎么看都像是我放出来攻击您的,而您放出第二段来反击,不仅把贺美娜拖下水,还可以让危从安和我之间产生芥蒂。”
“谁做的现在还重要吗?危从安下意识认为是你做的那一刹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蒋毅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你们产生了龃龉,竟然想都不想这其中有没有圈套,就叫Francis去灭火——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她身上,自顾尚且不暇,今天更加不可能来救你了。”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也亏您愿意使用。”戚具宁看着蒋毅,“您的名声可都烂透了。”
蒋毅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爽朗地笑了起来。
“网络名声?那是什么东西?网民和路边的野狗有什么两样?随便丢块骨头就会一窝蜂地去抢食,被这种生物吠两声有什么好在意?孩子啊,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什么女科学家,什么明日之星,我要她擦鞋,她就得擦鞋,我要她合影,她就得合影——这才是我蒋毅的本事。”蒋毅指了指自己的太阳xue,“舆情总会过去,股价总会起来。没脑子的乌合之众才会骂我,有脑子的股东都知道该选谁做万象下一届的掌舵者。”
他说:“股东们难道不选手段强硬,能带着他们赚钱的我,选有CUP的你?”
“您是不是太笃定了?以前是没得选,现在他们不选你或我也可以选危从安。”
“从安?对。他很不错。我也很欣赏他。但是没办法啊,他的资历不够。执行董事这个位子他坐定了,至于我的位置?”蒋毅摇了摇头,“他还需要历练个三四年再说。而三四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戚具宁不语。蒋毅摩挲着椅背,道:“他现在一定正在到处找钱找关系,希望周一能帮你把万象的股价托起来吧。”
“倒也不是。他临时回一趟老家收房罢了。”
蒋毅哼地笑了一声,显是不信:“我看过一则社会新闻,一个小孩子不听话,自高楼坠下,眼见是死定了,竟有热心肠的傻子伸手去接。结果孩子摔死了,那傻子也被砸得粉碎性骨折——何苦呢?”
他一拍椅背:“这代价也太过沉重。”
陈朗与戚具迩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蒋毅与戚具宁谈笑风生。
陈朗捏了一捏戚具迩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啊呀,是我们来迟了么。蒋叔又在偷偷给戚具宁开什么小灶呢,让我们也听听。”
蒋毅笑道:“没有。开了一天的会,闲聊而已。”
戚具宁亦笑道:“听说你女朋友是今年新人奖大热门,恭喜。”
陈朗笑道:“我没有蒋总那样的人脉,她工作上的事情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不拖后腿就好。”
没一会儿,董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这可不是接风宴那天的场面了。每个人的账面上都有至少九位数字的损失,令得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有人沉不住气:“具宁,你到底怎么了?真的和网上说的一样,你——”
也有人一直不说话,面色阴沉,怀疑地打量着戚氏姐弟。
蒋毅做了个手势:“请各位入座吧。很抱歉这么突然地召开临时会议。我会尽量让这个会议简短而高效。昨天和今天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关泰道:“现在说损失什么的也没意思了——”
一直不做声的戚具迩突然一甩手臂,站了起来,护在戚具宁面前。
戚具宁有些意外,擡头看了姐姐一眼。
戚具迩道:“在座各位当中,我们两姐弟股份最多,损失最大,也最不想看到现在这个情况。为何每个人都好像要公审我们一样。”
关泰道:“急什么?所以我才说现在谈损失什么的也没意思了。但整件事情因戚具宁而起,他至少有义务向我们解释一下吧。”
戚具迩道:“网上的那些小道消息,信一分都嫌多。具宁没病,好着呢。如果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做出回应,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一天到晚开直播澄清好了。”
蒋毅劝道:“具迩,你冷静一点,坐下来。事到如今不是一句‘没病’就能过去。具宁是需要给董事们,股东们一个交代的。”
戚具迩站得笔直:“这是他的个人隐私,无需交代。”
陶仁道:“戚具宁。你多大了?还需要姐姐做你的发言人?”
蒋毅道:“戚具宁。你作为一个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有义务向董事,股东,以及股民披露你的健康状况。最起码他们有权利知道你能不能胜任你现在的职位。”
一直没说话的戚具宁突然笑了起来——这句话好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戚具迩一字一句:“我保证戚具宁能够胜任他现在的职位。过去可以。现在可以。未来也可以。”
蒋毅牙疼得更厉害了,他一只手摁着腮帮子,皱眉道:“要我找个法务来,站在你面前,把《公司法》,《证券法》,《信息披露管理办法》一条条地念给你听吗。”
戚具迩道:“蒋叔,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乖这么听话了?打开门做生意谁不是在灰色地带游走?偏偏具宁的事情就要上纲上线?不去回应任何网络消息,只要没有人为干预,热度自然而然就会下去。”
魏宏道:“具迩。戚具宁不是小孩子了,继续不合作的话,我都不敢想下周万象的股价会跌成什么样。”
“魏叔,现在网上闹得这么凶,压都压不下去,到底是谁在煽风点火,是谁罔顾股东利益——”她看向蒋毅,声音猛然提高了一度,“难道大家都宁愿做个睁眼的瞎子?!”
“姐,别吵了。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发脾气。”戚具宁终于开口,“所以,在座各位都觉得我有义务披露自己的身体情况吗。”
没有人说话;蒋毅敲了敲桌面:“这样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简单点。举手表决。同意戚具宁对公众如实披露自己健康状况的,举手。”
他率先举手;陶仁,江岐,占勇,关泰……他那边的人都举手了;黄宁,魏宏迟疑着,也举起手来。
戚具迩面色灰白,看了看黄宁,又看了看魏宏——她没有办法怪他们,是她无能,不是吗?她眼角余光扫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朗,后者擡起手来,握手成拳,拢于口前,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最近有些感冒,喉咙不太舒服。”
七比三,大势已去。
“既然大家都对我的隐私如此在意,周一开市前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所有董事,股东,员工,股民以及关心我的人,真实地,全面地披露我的健康状况。”戚具宁又对蒋毅道,“蒋叔,麻烦您给梁伯伯打个电话好吗。撤掉热搜,换个轻松一点的新闻,让全世界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周末。”
“没问题。”
董事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戚具宁对戚具迩道:“姐。你先走,我和蒋叔还有些话要说。”
戚具迩没有动弹;戚具宁拍了拍手掌,窦飞进来,和陈朗一起把戚具迩劝走了。
会议室里又只剩下蒋毅和戚具宁了。
“具宁,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呢。我看着你,具迩,还有从安,从这么小,一点一点地长起来——其实你们在我心里,和我的子女也差不多了。”蒋毅缓缓道,“走到今天这样的对立面,我真的很痛心。”
“我相信您很痛心。我听说您刚知道我生病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您流眼泪——不对,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您站在病床前,迅速地背过身去,擦了一下眼角。那应该是唯一的一次?”
“你和Ada聊过了?没用的。她不会背叛我。马华礼不会。马林雅不会。Ada更不会。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用聪明人?因为一个人太聪明,就容易心思活络。只有蠢人才足够忠心。具宁,你还年轻,不要打感情牌,不然看起来很滑稽。”蒋毅走到戚具宁身后,“你每一招都是跟我学的,到底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你能赢过我?就因为我前面让了你们几招,让你们放松了警惕?”
蒋毅两只手钳住戚具宁的肩膀,才发现他真瘦得可怕,背上的骨头都突了起来。
他心软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还记得两年前的桃色新闻吗。其实你到底有没有召妓并不重要。我说你召了,就是召了。”他低下头来,在戚具宁耳边低语,“今天也是一样。我说你有病,就是有病。”
有没有可能不是绝症?蒋毅当然也有考虑。他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一头栽进陷阱不出来:“如果你确实联合全世界来骗我,那你一定是有了无法履责的情绪病……妄想?抑郁?焦虑?双相?随便拿一样出来——还是那句话,我说你有病,就是有病。”
“孩子,离开万象,拿着你母亲留给你的信托,做一个富贵闲人,不用努力就有花不完的钱,玩不完的女人,多好。”他轻轻地拍了拍戚具宁的肩膀,“我会叫老梁把热搜都撤下去。新闻稿我也会帮你写好。回家去吧,好好地过个周末。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蒋叔。”
“还有什么事?”
“被野狗咬了,可能会死。”
多么可怜的孩子,还在妄想着绝地反击呢。
蒋毅重重地按了一下戚具宁的肩膀,大笑着走出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