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几乎将逗留世间的天光收走,只有一丝余晖还流连在海波上,他们随时可能失去观赏这束光的权力。
季林越安慰:“但我们刚才擡头欣赏了晚霞。”
对,今天的晚霞也足够称道一番。
橘色的天空悬挂着五彩斑斓的流云,叶绍瑶数了数,真是彩虹的颜色。
“闻到了吗,今天会下雪。”季林越说。
晚风微拂,湿润的空气裹挟着咸腥的水珠吹在脸上,叶绍瑶猛地一嗅:“我只闻到大海的咸腥味。”
大海就在眼前,看也看见了。
天与海之间,横亘着一条闪烁的航标灯,与深入大海的灯塔遥相呼应。
东山的海边比想象中更冷一些,有黑洞洞的海水映衬,几只在岸边不着家的海鸥像搁浅在海滩的邮轮。
岸北的江水会在冬天结冰,但十一月的东山海涛声依旧,一滚几尺高的巨浪拍岸,惊起沉睡的鸥鸟,振翅高飞,寻找另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
从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叶绍瑶用手指一抹,指尖只留下残余的水迹。
她回头看路灯昏暗,却足够攻击她的东西无处可藏。
“下雪了,是东山的初雪!”她向大海呼唤。
空中的雪粒儿大了起来,岸上还有其他游客,也个个欢呼着。
季林越纠正她:“前几天也下过雪。”
“雨夹雪也算雪?”
叶绍瑶佯装鄙夷,刚落地就会消失的雪点,和雨水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雪从来都是掷地有声的,一旦落下,就必须给人们一些颜色看看,哪怕是普通的白,也要比春夏的每一个阴天都更萧瑟。
伴着雪花扑簌簌的静谧,身后有琴声传来。
是一名欧洲人,慵懒地倚在街边绳索上,脚边支了一个马扎,琴包靠着桩子,风琴奏出的旋律悠扬,像某位大师写作的流行歌。
“这音乐真好听,当成咱们下赛季的自由舞怎么样?”
国际滑联在每个赛季都会规定曲风,但辐射范围仅限于短舞蹈,选手在自由舞的编排上有极大的选择空间。
灵感来得太快,叶绍瑶随着重复的节奏起舞,从手脚小幅的摆动到牵动全身,她甚至即兴编入二接一的空跳。
失误,冰舞哪里允许做两周跳跃,不过此刻的她随性发挥,没人会刁钻质问。
临时组建的街头表演小队又吸引来不少人,老头的琴声与年轻姑娘的舞姿相配,几枚硬币成为犒劳的小费。
人更多了,叶绍瑶露怯,裹着羽绒服重新奔向海岸。
像潮水来得快去得快。
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叶绍瑶看他还留在原地,似乎和老人说着什么。
半晌,他才结束话题走向她。
“你和他聊了什么?”
“你说你想滑这首,”季林越说,“所以问了乐曲的名字。”
“它叫什么?”
“Nightgale,夜莺。”*
土黄的沙滩已经攒下一层薄雪,海风打横吹着,雪花全往脸上飘。
失策了,叶绍瑶重新系上围巾,她的出行装备不齐全,头顶和耳朵被吹得生疼。
“降温了,回去吗?”
“不想回去。”
酒店听不见风声,也淋不着大雪,只有还没清洗的表演服和一个字都没动的作业。
季林越没有再劝:“那你把我的帽子戴上。”
在海边流浪到深夜的结果就是,装了一行李箱的脏衣服回去,桌上摊着空白的试卷,还有她本人,一直没停地吸溜鼻涕。
金荞麦坐不惯绿皮火车,还没驶出东山的地界,人已经晕了半宿。
叶绍瑶递了小瓶给她:“晕车药。”
这声音像蒙了两层布似的,吓得连金荞麦都忘了自己还晕着车。
“你才是该吃药的那个。”
“吃了。”
亏他们有先见之明,昨天回酒店的路上就找药房买好了药,还蹭了一杯免费的姜茶。
但今早也没好转,一量体温,居然还发了低烧。
金荞麦彻底清醒,学生在外地出事,自己得负首要责任,二话不说,立马问了一遍来龙去脉。
季林越将昨晚的经过讲得明白,活像信口拈来一篇记叙文。
“什么雪中漫步,你们还整挺浪漫。”
病人骂不得,金荞麦只能拿季林越开刀。
唠叨了十来分钟,晕车劲彻底过去,她精神抖擞,闷一口药,再训十分钟。
“她是你的搭档,从组队开始,你们就是一体的,”她还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两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对方,更要考虑后果。别做那些无意义的事。”
但转念一想,搭档之间的感情也固然重要,金荞麦语结,给自己的语篇留白。
车厢再次陷入沉寂。
有人在这会儿睡了过去,有人还在心里纠结较劲。
“我说的话有些重了,你俩散个步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浪漫的氛围和如山倒的流感都是大雪造就的,没人预料到昨晚有大雪降临。
“教练,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叶绍瑶趴在桌板上养神,说话瓮里瓮气,受了委屈似的。
“撒娇没用,”金荞麦打断,“等你病好了,练体能就够你喝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