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擡头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想抓住那个人,那个人温和地笑,引着她往前走。
可是越往前走,天越来越黑。
悬崖万丈,已无前路。
她猛地转身,那人的脸变得狰狞,他扯着她的头发:“春娘,我们一道去吧。”
推拉中,沈如春将他推向悬崖,随后跌坐在地。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好像有人在同她说话。
她往四周看,望见漆黑中,渐渐浮出一张张清晰的人脸。
“小春娘,我们都很想你。”
“孩子,你一定很累了吧,过来吧。”
沈如春慢慢往前走,伸手要抚摸那些脸,可是脚底踩空,身子往下坠,直直往下坠。
风好像也是一起下坠的,她像一片伶仃的叶子。
突然,一只手揽住腰,她落入温暖中。
“沈如春。”陈惊山喊她名字,焦灼不已。
沈如春张开口,用力地呼吸,泪流满面。
陈惊山抱紧她:“没事,只是做梦。”
沈如春久久未动作,又慢慢入眠。
天已破晓,昏昏的天光照进屋中。陈惊山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注视着她的脸,深深凝望着。
白日里,沈如春只搬张小躺椅,躺在小苗圃边上。
陈惊山倒是忙,他将药圃中的荒草悉数除尽,又不知从哪处挖来好多小药苗,一棵一棵都捧到沈如春面前,问:“这是甚么?这又是甚么?”
他站在跟前,高大的身影将日头都遮了。
沈如春躺在椅子上,说:“放过来些。”
她眯缝着眼,莫名想起了当年阿翁带她在药圃中识药苗的场景。
“喏。”陈惊山忽然俯下身,两人目光相对,沈如春看见他额上细密的汗,拿起帕子,替他擦汗。
陈惊山捉住她的手,目光炽热:“沈如春,这药圃里你想种甚么,我都亲自给你种。”
“好。”沈如春心莫名跳得快。
“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延山的。”陈惊山不依不饶。
“嗯。”
陈惊山盯着她的脸,似乎要做最后的确定。
“你还怕我骗你?”沈如春瞪他一眼。
“你不许骗我。”陈惊山一本正经。
沈如春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先将这一园子都种上药苗。”
陈惊山这时才肯离开。
沈如春躺在椅子上,看着天。天上蓝蓝的,两三片云飘着。她盯着那几片云,看它们被风吹着慢慢变幻形状。
他发现她不见了时,日头正好爬至头顶。
“沈如春。”他扔下药苗,喊她。
到前堂,桃娘挠挠头:“方才好像见着小娘子出去了。”她不理解小郎君为甚么反应这么大。
陈惊山奔出去,跑遍街巷,都寻不见人。
忽地,一堵白壁前,见一穿着泥金薄罗衫子的小娘子蹲在地上,她面前是一团毛茸茸的小橘猫。
阳光灿烂,小娘子和橘猫都耀眼得很。
沈如春将小猫儿抱进怀里,低头逗弄,走近身,才发现陈惊山不知何时站在面前。
她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抱着小猫要给他看,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肩上,一言不发。
沈如春怀里搂着小猫,小猫在二人之间圈出来的小天地里细声叫唤。它的尾巴一下一下轻轻拂着沈如春的手背,痒痒的。
二人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多久,久到怀里的小猫都觉得发闷。沈如春尝试开口:“陈惊山,你怎么了?”
沈如春感觉到脸颊边一片温热,她听见陈惊山沉缓的叹息,心突然被揪住了。
陈惊山松开她,她擡头,看见他眼中湿润。
她下意识要去擦他的泪,怀里的小猫却不安分,跳脱出来。
沈如春低声惊呼,陈惊山俯身,迅速将这只小橘猫捉回来,塞进她怀里。
沈如春坐在台阶上,陈惊山挨着她坐下。
日光流下来,落在两人身上。
沈如春慢慢抚着膝上的小猫,陈惊山开口:“沈如春,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扭头看着她,眼中仍然是湿漉漉的一片:“我怕有一天,一睁眼,你就不在了
你去哪,我也会去哪。”
他不再说话。
沈如春垂着头,她真的太疲惫了,小时候在阿耶阿娘庇护下天真烂漫的成长,一夕之间,天翻地覆。风雨飘摇时,遇见了李辟。
她以为那是希望,却被拉入深渊之中。
从江州到长宁,从长宁到望州,再从望州回来。往复来回的轨迹,颠沛流离。
那些她都熬过来了,只不过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她已伤痕累累。
可是陈惊山呢。
他从延山来,往西行。他是要寻师父的,最终只寻到一具白骨。
他亦飘零久。
两人从相识,到现今这情形。各自有各自的轨迹,却又交缠在一起,相互支撑依靠着,早就分不清绕不开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陷入这种沉郁的情绪中太久,久到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一直紧紧拉着她,可是他也需要人来抱住他。
沈如春转过头,凑近,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睛。她感受到他睫毛的轻颤。
“陈惊山,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