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车子开出山路到了水泥路段,颠簸慢慢小了。
车窗开着,细中带暖的微风拂面,韵春渐渐睡了过去。
这些年她没有梦到路青雪一次,心里暗暗道路青雪是个小气鬼,梦都不给梦一下。
不梦路青雪,她却常常梦到那根红线。
而且还是每去一个道观,回去后就会梦到那根红线。
梦里的她总是不由自主地顺着红线前进,翻山越海,领略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奇观。
好比之前结满石榴的梨树。
而这次的梦境,韵春来到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梅花林。林间有一条小溪,溪水涓涓从山上流下,从高至低的流水中,韵春看到了一条逆游的红色小鱼。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逆流而上,只看到它的尾巴不停歇地摆动。它不能停,停下来就会被水流击退。就算是稍短的一截距离,也是它努力许久才游过来的。
风吹花落,浓郁的花香萦绕鼻尖。
韵春被一落花吸引了视线,不由地仰头望。
下一秒,她被眼前的景象惊艳。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好似一场盛大的雪景。
而纤细的红线在雪中,那样的亮眼、鲜艳。韵春不自觉地擡脚,顺着红线一步一步向前走,仰头观赏着‘雪景’。
‘雪景’过于美丽,韵春看得出了神。以至于她没注意脚下的石子,不小心绊了一跤。没有跌倒,只是身子闪了个趔趄。稳定身心后,韵春无意间擡眸。
前方树影间梅花花瓣阵阵,而在花瓣间,好似有一曼妙的身姿。
红线的那端,就在它那里。
熟悉的身影让韵春大脑在一瞬间宕机,身体变得木然无法动弹。可就在她盯着林间身影,努力辨认对方是不是路青雪的时候,一朵梅花从韵春的眼前坠落,遮挡了韵春的视线。
一秒的时间,当韵春再次望向前方,那身影早已不在。
韵春起身向前跑了两步,到了那身影刚才在的地方。可除了梅花,什么逗没有。韵春恍惚地想是她太想路青雪了,所以看花眼了?
每次梦境都很短,这次也不例外,还不等分析出看到的到底是人的身影还是错落的梅树构成的影,她就被一道电话铃吵醒。
电话是韵月琴打来的,问她晚上几点能到家。不用说韵春都能猜到韵月琴的意思,她说:“不用等我吃饭,你和徐阿姨先吃,给我留一口就行。”
然后才对韵月琴说了回去的时间,简单聊了两句,韵春挂断电话。
看着黑掉的屏幕里她自己的脸,韵春细细回味着梦里所看到的。
是她看错了吗?
韵春偏移视线,将目光落在梦境里她系着红线的手指。
不管怎么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梦境里看到身影。
虽依稀难辨,但……会是路青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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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千山站在梅树下,低眸望着坐在她面前的路青雪,对方穿着一条素色的裙子,头发编在一侧,知性矜雅。
面对千山,路青雪好似没有看见,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旁的红线。
之前同性相斥般只要路青雪一靠近就后退的红线,此刻虽然没有缠在路青雪的手指上,但却像被安抚的炸毛猫,轻轻地贴在路青雪的指间,供路青雪把玩。
“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千山沉默良久,说道。
路青雪眸光闪动,视线依旧停在红线上,她顿了几秒,没有直面回答千山的话,而是开了另一个话题。
“之前一直是大人你和我打赌。不如今天,我来和大人打一个赌?”
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路青雪才缓慢地掀动眼皮,望向千山。
浅淡的眸中只有寡色,未多出其它的神色。
尽管这样,千山却还是看出了路青雪眸里的另一抹变化。那是远比五年前的稳重还要沉淀的神色。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口,看不出它有多长多高,看不到的深邃。
五年的时间对千山来说是眨眼而过,可对路青雪来说不是,千山不知道原来短短五年时间,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路青雪在五年里,做了她百年都不会完成的事情。
而她居然现在才察觉。
她将路青雪关在这里,只祈祷一切不会太晚。
敛了敛心神,千山低低:“什么赌?”
路青雪举起右手,瞥向攀附在她食指上的红线,语气如同水淡而无味,可又如水甘之如饴,“就赌它会不会系在我手上。”
千山一噎,虽然把路青雪关在这里她出不去,可韵春命簿来之前她看了,昨天还留有淡痕的‘有缘无分’四个字,今天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韵春和路青雪之间的命运指向完全改变。
这根红线,系在路青雪手指只是早晚的问题,除非…
除非红线那端的人放弃。
但红线那端的人会放弃吗?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这五年,开了鬼眼的韵春一次次不放弃的寻找,一次次生闯冥界。也是路青雪五年来背着她,默默召集游荡在外的孤魂,有了随时能和她抗争的‘军队’。
她们都为了对方而竭力,属于真正的…逆天改命。
还真让她们给改了。千山心里嗤笑了声,笑她自己太信命簿所言。
“大人怎么犹豫了?”
路青雪的嗓音传入耳中,千山抿了下唇开口:“赌注是什么?放你离开?”
“没有赌注,只是一个赌。”路青雪站起身,与千山相对而立。看到千山眼里的困惑,她嘴角露出点点笑意,“就当是给大人你解解闷。”
千山眼里的疑惑更甚。她将路青雪困在梅花阵中,路青雪却并未提出离开,是她不想离开?还是找到了离开的办法?抛去前者,后者更不可能。
她的梅花阵,除了师姐,至今还没被其他人破解过。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是……
千山拂袖,若有所思:“你是觉得韵春能找来这里?”
一股风吹过,路青雪接住了一片从面前掉落的花瓣,将它撚在指尖,静静地观赏。
风停下,树枝间的沙沙声也渐渐的停下,当最后一阵细响消失,林子里响起路青雪似风的轻轻低喃。
她说:“我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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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从梅花林中出来,便来到了府邸的另一处院子。
见房门禁闭,她端着手中的梅花糕,来到了院东墙的秋千上,坐在上面,轻微的晃悠。
荡秋千中,千山撚起了盘中的一块梅花糕,放到嘴中轻轻咀嚼。
这是她自己做的梅花糕,是路青雪教的。她做出来的味道虽不似路青雪做的美味,但五年来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至少能咽下。
随着秋千的晃动,脚腕处的铃铛声不断地传入房间某仙的耳朵里。
“喳喳,送你铃铛不是让你来吵我的。”
听到里面的仙说话,千山立刻跳下秋千,一个闪身到了房前。
“师姐师姐,我做了梅花糕给你吃,你开门让我进去呀。”
要不是万水在忙的时候习惯将房门紧锁,外人无法进入,千山或许一进院子就直接闯入房间了。嗯,千山完全没意识到,万水之所以会紧锁房门,其实就是为了防她的。
身前的门在她话音落下后咯吱一声开了。
千山嘴角扬起,踱步走进房间。
绕过屏风,她问坐在案后的万水:“师姐,你这才刚出关,干嘛这么忙啊?”
万水放下手中的物件,美目撩起,虽不怒自威,可对千山说话的语气柔如云:“还不是因为你给我闯这么大的祸?”
“……”
“师姐,你…你知道了?”
“你还想瞒着我?”
“我怕你生我气~”千山斜着靠在万水身边,妖精似地拿起一块梅花糕喂到万水嘴边,讨好地说,“师姐,你快尝尝,我做了好久的。”
万水低睨一眼千山拿糕点的手,没有吃,而是道:“你就庆幸帝君远去赴宴,暂时不知道冥界发生的事。不然,又要受罚了。”说最后一句时,万水指尖轻戳千山额心,无奈地说。
显然这不是千山第一次闯祸。
她们身为帝君的护法,万水除了帮帝君打理事务外,还多一条工作:替千山收拾闯出的祸。
千山闻言,面上的神色转而正经,她将盘子放上案面,身子却还倚着万水。抽出手绢将指间的糕点沫擦去,眸色晦暗:“我也不知道路青雪是怎么背着我召集了那么多孤魂。”
“现在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彻底不受约束,变成了一个能号召万魂的…鬼王。”
她是怎么做到的?
万水柔声:“卧薪尝胆。”
千山不认为:“我可没有为难她。”
“对她来说,你不让她和那个人类见面,就是在为难她。”
千山枕着万水的胳膊,擡眸看着她的师姐,“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能给她的都给了。”
“她只要一样,而这一样是你给不了的。”
“韵春?”
千山冷哼了声,“真搞不懂她们人类的爱情。原先路青雪跟她结阴婚,我怕她受罚,还替她瞒着帝君。而且是她输了赌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的,现在倒好,为了那个人类,居然背叛了我。”
“她只是…太爱了。”
万水手抚上千山的头顶,轻声,“你还小,不懂这些。”
千山愤愤:“我已经一千九百岁了!”
万水:“那也小。”
千山说不出反驳的话,不是因为她不懂情爱,而是跟万水比,她确实小。
万水捏起盘中的一块梅花糕,将其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千山,一半到了自己的嘴边。
很甜。
不知道放了多少的糖。
万水下意识的蹙眉,但见千山眨着眼看她,似在询问味道如何,万水还没蹙起的眉头转平,面不改色地咽下嘴里的梅花糕,问:“路青雪呢?”
提到路青雪,千山的注意转移,万水趁机将剩下的糕点放回了盘中,想等千山离开后就着水再吃。
“我把她困在梅花阵了。”
说着千山在心里感应着梅花阵,结果下一秒,她腾地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吓得万水一惊。
微微挑眉望向千山,见千山脸皱皱巴巴的,万水试探地开口:“她跑了?”
千山“嗯”了一声,一屁|股坐下,顺势瘫在万水身上,怅然:“师姐,现在怎么办啊?”
万水沉吟片刻:“闭关前,我只是让你注意一些。谁知道你直接将她带在身边?是你养虎为患。”
万水之前卜卦时算到了冥界会有这一骤变,所以特意嘱咐了千山。
千山听万水的话,时刻注意着路青雪,所以路青雪和活人结冥婚她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甚至在那时,路青雪根本不管自己阴差的身份,就开始召集孤魂了,就是为了不断掉和韵春的关系。
所以路青雪也不算是背叛她,毕竟从一开始,路青雪的目的就很明确。
如果不是她太信命簿,导致她做的这些事,间接将事情推到极端。
千山也知道是她做错了,下巴抵在万水的胳膊,低声:“你闭关我太无聊了,就想找她陪我。而且我想有我看守着,她做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谁知道…”
路青雪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短短五年的修炼,居然连她的梅花阵都破了。
那句‘我信我们’,不是之前的‘我信她’,就已经告诉了千山答案。
不是韵春会来,而是她会出去。
“你啊你…管理不严。”万水轻声,“只希望等帝君回来,对你的处罚轻一些。”
千山弱弱地喊:“师姐…”
承受不住师妹的一声喊,万水抿声:“帝君回来前你将功赎罪,或许能好一些。”
“怎么将功赎罪?”
万水道:“趁她羽翼未完全丰满,还无法跟冥界真正抗衡。去把她抓回来押入地狱,让她受地狱之火灼烧。”
千山闻言,指尖一点一点蜷起。
见千山面露难色,万水心里叹气。小师妹性子顽皮,时常闯祸,可都是无心之举。她性本善,虽总是用惩罚威胁那些鬼魂,却从未真正做过会让它们魂飞魄散的惩罚。唯一的缺点就是吵闹些,唤她喳喳,就是因为话密且多。正也是这样,才让万水感觉枯燥的冥界并没那么死板。
此时案上香炉的烟袅袅,千山一言不发。见不惯她这副样子,万水无奈开口,“或者…”
千山眸转瞬望向万水,听师姐给她出主意。或者什么?
不会是觉得她下不了手,师姐替她去吧?
那路青雪不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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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春回到晖市已经是晚上八点,等到司机送她回了别墅,是晚上九点半。
进了家后,韵春先是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后出门。
她要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后两排的一幢别墅。
五年前她搬来路青雪家,便想着给徐蓝椋和韵月琴也换个住的地方,但是不好将她们接来一起住,就想着在市里给她们找个交通便利的房区。
谁知道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两人,徐蓝椋听到后问她:“你住在哪个别墅区?”
韵春说了地方。
徐蓝椋:“哦,那不用给我们找房子了,我们搬过去就行。”
还不等韵春解释什么时,只听徐蓝椋说:“我在那也有房子。”
韵春当时:“?!”
她不信,先不说那别墅贵得根本买不起,就说谁有别墅还来老城区住啊?
徐蓝椋:“谁说我是买的?那是我给一个大老板看风水,给他看好了,他走了财运,直接送我了一套别墅。哦,他送了我一台车,不过我不怎么开车,一直停在车|库,你开吗?送你。”
徐蓝椋:“怎么就不能住在这里了?我这儿的房租一个月两千,那套别墅租出去月租八万二。我一个月还净赚八万呢。”
韵春:“……”
也是那天开始,韵春对徐蓝椋不再起疑,甚至深感敬佩。
她对徐蓝椋的赚钱能力一无所知。
然后她拍了拍韵月琴的肩膀,开玩笑地说:“妈,我能不能变成富二代,就靠你了。”
想着,韵春已经来到了韵月琴和徐蓝椋住的别墅前。
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还没换拖鞋,Merry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
韵春蹲下身子,揉着Merry的脑袋,“Merry,想我了吗?”
Merry身后,是不明所以的韵月琴:“妞妞,你干嘛去?”
等韵月琴追到玄关口,见是韵春回来了,她松了口气,“我说妞妞怎么突然跑开了。”
韵月琴不习惯叫英文,又觉得韵春喊得麦麦不好听,就一直喊Merry为妞妞。
没想到Merry还很喜欢这个名字,开始时韵月琴这样喊它,Merry不但给了回应,还开心地跳了两下。
狗没意见,韵春想反驳都没用,就随着韵月琴喊了。
韵春笑着起身,给了Merry一个飞吻:“当然是听到我回来了,对不对?”
韵月琴笑:“好啦,快进来吃饭了。”
韵春走过玄关,问:“你们吃了没?”
“吃过了。”
“那就行。”
韵春看了看,不见徐蓝椋身影,她问:“徐阿姨呢?”
“吃了饭就去忙了,还没有回来。”
自从徐蓝椋带着韵月琴搬进来,那些富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徐蓝椋算命、看风水等等很厉害,一直登门请徐蓝椋。还有的富人可能是做过亏心事,请徐蓝椋去给他们驱邪……反正自从搬来后,徐蓝椋生意比在老城区还要多,每一笔赚的钱要多得多。
完全不用担心挣不到钱。
韵月琴跟在身想要帮忙却又帮不上,想去应聘个保洁或者什么工作,但因为没有身份证和户口,只能在家里待着。
失落感席卷时,韵春把Merry交给她,让她跟着Merry的保姆学怎么照顾它,给她找事情做。
后来徐蓝椋托人将韵月琴的户口搞定了后,韵月琴出去工作了两天,可因为心里放不下Merry,就辞职一直在家待着了。也不去想挣钱的问题,韵春每个月都会给她生活费,够她花了。
徐蓝椋也给她钱,但她没有要。为此徐蓝椋还跟她闹了脾气,问她:“韵春给你钱你就要,为什么我给你钱你不要?”
“她是我女儿。”
徐蓝椋脱口:“我还是你另一半呢。”
“…”
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