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因果
忽然,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漆黑一片的屋子也被人重新点上灯盏。
跪在血泊里的元妤仪下意识眨了眨眼,还体贴地为谢洵遮住这刺眼的亮光。
季浓等人赶来的时候,地上的血已经流到了门口,见到屋里骇人至极的景象,众人脸色都变了几变。
“阿妤……”季浓额角还挂着一层刚打斗完的冷汗,跨过刺客的尸体半蹲在元妤仪身侧。
元妤仪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她只是一味地搂着还在流血的谢洵,木然地流泪。
季浓伸手想要强硬地把两人分开,可是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
“阿妤,殿下!”季浓皱眉与她茫然的目光平视,“殿下,让我看看驸马的情况,救人要紧!”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到了元妤仪,她后知后觉地把人松开,伸手抹掉眼角的泪珠,可是掌心的血也不慎蹭了上去,原本明艳的脸庞现在狼狈极了。
她只哑着嗓子道:“阿浓,救救他……”
季浓看着跪倒在公主怀里的谢洵,微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尖,这人浑身是血,光能看见的伤口便有三四处,皆是被利刃所伤。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两指摁在青年动脉处,努力去感知那一抹极其细微的跳动。
“人还活着。”
季浓只看了元妤仪一眼,便立即挪开目光,不敢看她眼底的期待和依赖,又沉声补充道:“但旧伤撕裂,又叠新伤,早已筋疲力竭……”
元妤仪一怔,拽着季浓衣袖的手愈发冰凉。
卫疏见状立即招手唤来身后的两个侍卫,沉声吩咐,“快去请大夫,诊金不是问题!”
说罢他也走上前,主动伸手想要扶谢洵起来,却被元妤仪紧紧地拽着,动弹不得。
“公主,大夫一会就过来了,屋里这般情形若是吓着医者,恐怕他难免施针不稳。”
卫疏的声音清朗,将往日那些潇洒尽数收敛,“何况,谢兄也耽误不得了。”
季浓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以示安抚,将她搀扶起来道:“阿妤你放心,驸马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
元妤仪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也知道自己这样拖着只会恶化他的病情,闻言只点了点头。
她草草地用温水洗了把脸,看着被零星血迹染红的水,眼眶酸涩。
因为心里始终挂念着受伤的谢洵,是以她也没心思耽误太久,原本的衣服已经溅上一身血,只好随意换了件素面襦裙。
元妤仪从季浓的屋子里过来时,这边原本一片狼藉的屋子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可是她刚坐到圈椅里,又突然道:“刀呢?”
季浓不知所云地反问,“什么刀”
元妤仪的眼底还带着分外明显的疲惫神情,她站起来扫了一圈已经被打扫干净的地板,“是匕首,他给我的匕首……”
季浓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痛,她自然能猜到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也未曾见过公主这样茫然失措的模样。
就算是宫变那时生死一瞬,靖阳公主也未曾这样手足无措,更没有流露过这样脆弱的一面。
但谢洵重伤一事无疑击垮了她心底最后一道坚硬的外壳,公主担心驸马,并对死产生了恐惧。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不怕死,却怕他死。
季浓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她,倘若是她面临这般情形,不见得能比元妤仪做的更好更冷静,于是只能翻找着每一个角落,帮公主找那把刀。
恰在此时刚给刺客收尸的沈清从外面进来,正巧听见元妤仪在找两把匕首,眸光一闪,取下他方才随手放在支摘窗下的一个托盘。
而托盘上放着的赫然正是那两把沾了血、还没擦干净的锋利短匕。
元妤仪面容平静地听着沈清的解释,眉目如画,却早已神游天外,她回过神忽然打断沈清,“给本宫拿块湿帕子来。”
沈清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看到一旁的季浓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收回了嘴边的问题,去取了湿帕子。
元妤仪其实只是想把匕首擦干净。
谢洵给她时,是干干净净的,她还回去的也应当干干净净才对。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布帕划过匕首的正反刀面,又顺着它的纹路擦拭着染血的刀柄。
然而下一刻元妤仪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松开帕子,伸出指尖去摩挲着其中一把刀柄上的刻字,一笔一划地仔细勾勒着,循环几次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那是个“陆”字。
陆,陆家,曾经有多风光无限,现在就有多么讳莫如深。
元妤仪的眼神微微闪烁,不动声色地将刀柄握在掌心,视线却落在另一边躺在榻上昏迷未醒的青年身上。
贴身携带的匕首刀柄刻着“陆”;
其实谢洵从未忘记过他的身世吧,甚至牢记着当年那桩旧案,他的恨他的怨从未消弭。
过往的桩桩件件浮现在元妤仪的脑海中,她渐渐能理解谢洵当初为何心甘情愿地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任职,因为这是陆老祭酒生前待的最久的地方。
元妤仪缓步上前,忽然又想到另一桩看起来不相干的事。
太昌十六年那桩旧案中,除了牵连到上京文官清流之首陆家以外,还涉及到了一介布衣,新科状元,孔祁。
正是吴佑承的父亲。
陆家和孔家血脉皆未断绝。
血脉犹存,谢洵是朝中新贵,又与当今陛下是姻亲郎舅关系,吴佑承会试成绩优异,才能韧性有目共睹,将来必是国之能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现在的陛下毕竟和体弱多病、缠绵病榻的先帝不同,少帝年轻锐气,最厌恶旁人处处掣肘,江相早已没有当初那样指鹿为马、翻云覆雨的气势。
倘若真有心翻案,并非不可能。
元妤仪鬼使神差地将其中一把匕首压在谢洵枕下,另一把则放在了自己的衣袖中。
倘若他心中怨怒难平,她愿意和他一起的。
夫妻之间本应如此。
谢洵说过的,夫妻之间不谈亏欠,只有白首。
良久,“咯吱”一声门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形不高步伐却很稳,只是脸上带着没睡醒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