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瑟瑟提着裙子,借太平公主车马投下的阴影溜边过去。
雨几乎停了,雾气还重,眼前三四步便看不清,脚下杂草蔓生,细刺扎着腿肚子,边想公主位次高些,坐在车里就能瞧热闹,不像她远地跋涉。
一面愤愤,手也握过了,前胸贴后背也挨过了,亲近些不是应当的吗?
迎面御前侍卫送院正和灵台郎走出来,灵台郎笃定道。
“马上还要大雨,彻夜难休,请林将军一鼓作气,别被他耽搁了,拖到明日进城,备办的接风宴席怎么办?宰好的牛羊白扔,尚食局又头疼了。”
高个子连连点头,“有您这句话,林将军心里就有谱了。”
灵台郎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御前侍奉的人身段就是漂亮,往常还以为是盔甲衬托,脱了好坏更分明,宽肩细腰大长腿,腰线比旁人高出两拳,端着肩向人一笑,直如佛子拈花。
就可惜大男人养出个闺秀做派,轻易不肯露脸。
“可不嘛,咱们监察院上下,说半句话都瞻前顾后,预备大家好下台,不像有些人,光顾着自家出风头。”
“听闻您家大公子将及弱冠,好耍两套棒法?”
武延秀把人送到树荫底下,摘了斗笠抖抖雨,挂在背后。
“论棍棒,十六卫中公推杨嘉本将军第一,可惜他死的早,两个儿子都是纨绔,且杨家从不收徒,家传绝学藏得严严实实,林将军就不同了……”
院正意外惊喜,眼都亮了。
“犬子言行无状,就差师傅规训,难道林将军座下还有空儿?”
“旁人引介,林将军未必肯收。”
武延秀语气笃定,尾音悠然地一勾。
“我么……”
院正满面红光,高兴地直捋胡子。
没想到出门办一趟皇差,竟为儿子请到位好师傅,往后有林将军作保,进千牛卫可从郎将起家,便是想进羽林也不难。
回头夸赞灵台郎许子春,“你这小兄弟,年纪轻轻,耿直又热心。”
许子春笑说正是,双手奉上油纸伞给顶头上司。
“院正瞧头上,又落雨了。”
武延秀道,“二位郎官慢走,回了京咱们再聚。”
转头看见瑟瑟探头探脑,露齿一笑。
“嫂子怎么又一个人瞎跑?”
“他嫌我烦呢!”
瑟瑟候着他完事儿了才把眼瞥过来,气哼哼地。
“嫂子别说这话。”
武延秀摆手正色道。
“三哥待您天地可鉴,那晚得亏是遇见我,不然三哥轻辄废一条腿,重辄命都没了。”
他觑着她神色,果然她一无所知地张大嘴,“不是吧……”
“三哥没提?那可不是寻常毒蛇,诨名叫‘七步银枪’,咬人七步必倒,药石无解,不是我吓唬你!神都人杰地灵,没这么阴毒的玩意儿,黄河以北上千里土地,也就嵩山有,山上给它单立一份灯火,保佑徒子徒孙不受毒害。可谁知道银蛇大仙认不认?真咬了,只能靠命扛……”
他这张嘴,但凡张开了就难闭上。
瑟瑟打不断,也没想打断,点头认真听着,走到御辇背后,顿时瞪眼。
“在这儿躲雨不好罢?”
说是辆车,原来阔大如同房子,也有个三尺长的屋檐伸出来,恰好避雨。
千牛卫在外围戒严,羽林执枪在狄仁杰左右,车尾只有两个提香的宫女,正擦发髻上水珠。
认出是安乐郡主,顾不得行礼,只歉意地屈了屈膝盖,再看武延秀,擡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摘了锁子甲竟有如此美貌,都愣住了。
“车驾而已,你敬它,便是御辇身份,不得轻忽……你不敬它,不过是四个轮子一个车厢,几块好木头。”
武延秀满不在乎地敲车壁,实是好木料,锵然有声。
“心疼了吧?”
瑟瑟迟钝地点头,反应过来擡眼一笑,“六叔又逗我。”
不算否认,倒像是房中私情不足为外人道。
武延秀颀长的身子动了动,铠甲、胡禄,哗啦啦响成一片,湿气里带着铁锈的腥咸,可是眼定定的,好似受了她的伤。
瑟瑟不得已道,“绝没下次了。”
武延秀不依不饶,冷冰冰甩出句话。
“那三哥的殷勤白献了,吃苦受罪,无非是想你领情。”
瑟瑟心头一阵狂跳,恰好车前闹起来,忙摆手令他住嘴。
狄仁杰正在陈词,到底年纪大了,雨中狼狈,中气明显不足,呼哧带喘。
瑟瑟手扶着车壁,探头仔细去听,两臂虚拢住,挤得身前沟壑分明,武延秀双眸诧然划过,直接闭上了。
耳畔依旧是哒哒的雨声,不急不慢,伴着瑟瑟大惊小怪的评议。
他有点疲累。
贵人们事事周全了才动身,千牛卫三更天就起来了。
看后方挂出一截车辕子,他贴着坐下,腰背笔挺,两腿马步,硬是把窄窄寸许地方,坐出个大马金刀的架势,坐稳了,两手抱臂在胸,上半身很松弛,甚至有点风流潇洒,好比在刷刷雨声里品茗。
湿润的鲜气,送来片嫩叶飘落在他唇上,纤薄翠绿,躺在温润缠绵的双唇之间,借着山势起伏,似一片苇舟滞留峡谷。
他一伸舌头,把它卷进了口中。
瑟瑟呀了声,“六叔!”
武延秀专心享用天地灵气,心满意足地邀约,“好吃的,你要不要?”
他戏弄她!
瑟瑟谴责地瞪眼,但武延秀压根儿不避嫌疑,擡手便压她发顶。
“嫂子,婚是圣人赐的,婚前的滋味儿你还没尝够吧?”
瑟瑟慌得胡乱拿手去捂他嘴,触之湿热。
“嘘——”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这两人什么毛病!
偷情偷到御辇边上,又何至于情热至此,一个抚头,一个贴唇,可惜前头众声喧哗,闹起来了,忙整衣出去。
“张说所言正是臣之心声!”
狄仁杰哐哐的重音掷地有声。
“臣身为群相之首,众臣之首,本该劝谏君王,却因重重顾虑拖延至今,实在羞愧!”
夺过张说举在头顶半晌,却无人肯接的奏章,展开大声念。
“御苑东西二十里,榛丛溪谷,池亭奇巧,削峦起观,然而崿坂之峻,过夏涉秋,道环山险,扈从兵马,日费巨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