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这下糟了,二哥年轻心热,目睹爷娘受辱更按捺不住,到底还是祸从口出。
女皇面上阴云密布,身子重重往后一挫。
“难怪人家说儿女债,朕把你搁在西宫,竟是耽误了你。”
李仙蕙等俱是心头一凛,张峨眉也握紧了手里帕子。
魏元忠有大才,早在三十岁前便已分明,实则圣人一力提携他,正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华,而不仅仅为了打破关陇亲贵的垄断。李重润小小年纪,能指着魏元忠编故事,便是别具慧眼了,可这一来逆了龙鳞,却是得不偿失。
“宝剑锋从磨砺出,圣人自有苦心孤诣,孙儿能抱怨的唯有孤独……”
李重润抹袖子跪下,笑的苦闷却坦然。
“孙儿监国数月,旁听大理寺办了几桩命案。大家大族中,有养儿成仇的,有溺爱害子的,有兄弟阋墙的,有宠妾灭妻的……数代积攒一朝丧尽,而圣人肩挑两姓,十数年间屡起屡落,并无一桩丑闻,便可见圣人善于教养。”
高帽子一戴,女皇的火气泄了半边,轻轻哼了声。
李仙蕙忙打圆场,指瑟瑟笑道。
“我们两个是圣人亲手教养,与她们比比,强出多少?昨儿才说,才人在点心盒子上写小篆,她便睁眼瞎了。”
瑟瑟抓住女皇衣角。
“圣人快别问了,他们老取笑我与三姐。”
兄弟姐妹彼此看看,一道垂头恳求。
“请圣人擡手罢。”
女皇端端坐在御座上,看着他们年轻鲜艳的面庞,相似又各有神采飞扬,不由地软了心。
比起眼前这四个,她的儿女更不像话地多了。
“都不是孩子了,人事变迁,要琢磨,能像重润这样见微知著,很好。”
复盯着瑟瑟。
“当年朕也是如此教养你姑姑,别以为女孩儿就能溜边儿!”
瑟瑟等齐声道是,都不敢多言,独张峨眉突兀地开了口。
“耽搁了好些时候,螃蟹都凉了。”
女皇哈地一笑,看他们虽不敢明言,期待都是一样的,终于松口。
“阿显体弱,先起来罢——”
可是目光扫到地下,看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生不满,陡然拔高了音量。
“人家要爬四里桥、独乐冈,你去反而扫兴,算了,换重润去罢。”
瑟瑟一喜复伤怀。
一而再,再而三,阿耶这个储君,摆明只能为二哥铺路,往后圣人在一日,他便要做挂名的傀儡一日,但这又能怨谁?
走到韦氏身边搀她起来,抚着膝头谢恩。
因没别的吩咐,便到窗边站着,李显不敢远离女皇,就站在近前,可是束手束脚,十分难过。
韦团儿进来禀告。
“各家诰命、封君都到了,只太平公主府说要再晚一刻。”
女皇没好气儿,“危月最啰嗦!不等她。”
韦团儿诺诺应是,挽女皇起身指向窗外。
陶光园傍着一脉狭窄水线,列岸修廊,连亘足足有一里,陂池台榭,回环婉转,又有柳荫成片。
雅致的连廊被红漆廊柱划分成连绵的方格,锦衣华服的贵妇结伴而行,几位白发老妇满头金玉,笑着侧身倾谈。
远远望去,犹如一卷漫长的《命妇行乐图》。
骊珠怀里抱着个手鞠球,引得几家女孩儿争抢,狮子狗似的,前前后后在大人脚底下穿插,琴熏端着两手,有模有样地与莹娘倾谈。
“头先预备三家至亲坐屋里,命妇们院中赏花,不过方才梁王妃正向光禄寺卿夫人说起,小县主磕磕碰碰掉了牙,怕是还没说完。”
“——哦?
女皇笑着问,“骊珠换牙啦?”
武家最小的县主,生的玉雪可爱,糖娃娃似的,又总穿一身红,宫里宫外都很吸引目光,上元节随女皇登上应天门,奶声奶气背了一段祝词,还收获了神都百姓齐声喝彩。
所以提起她,连局促紧张的李显都擡起脸笑了笑。
“是啊,掉了两颗乳牙,捂得紧紧的,藏在小荷包里。”
“难为她得了个贴心的婶婶……”
女皇感叹,如果危月肯如梁王妃一般照看夫家琐事,她也说不上会感到庆幸还是失望,但看骊珠一年比一年开朗快活,总是欣慰的。
骊珠的外祖杨思训是她的表弟,入宫后她品级低微,全靠他传递家中消息,没想到好端端去赴酒宴,竟被坑害了。她提拔他儿子做右卫将军,又把他女儿指给武家,结果一个死于吐蕃之手,一个香消玉殒,留下骊珠这么根小苗。
透过昏茫的视线看出去,再鲜亮的花儿都败了色彩。
她印象中的桃花菊极艳丽,如今却像隔了层浅灰的纱,老年人日复一日的颓靡,说出来孩子们也不明白,女皇有些伤感,更觉得屋里冷。
“叫她们都进屋坐罢,小桌子撤了,拼长条案,挤着亲热。”
众人齐齐应是,便重新张罗桌椅,瑟瑟等围在女皇跟前,独李重润嫌绣墩坐着曲腿,索性站在女皇身后,一身飒然白袍,鹤立鸡群。
片刻梁王妃带大队进来,把陶光园塞得满满当当,单命妇便有二三十人,年资深的公推在前头,又有七八个年轻女郎,看见李重润俱是眼前一亮。
“那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