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臂上的乡愁》
——论《乜乜后人类时代》中的技术僭越与粤语抵抗
文/元诗
在珠江泛着数据流光的夜晚,树科用粤语掷出的这首《乜乜后人类时代》,恰似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卡在赛博格城市的齿轮间。当全球化的后人类叙事正用英语硅基语汇编织永生幻梦时,这首方言诗以"冚唪唥"(全部)的市井烟火气,完成了对技术乌托邦最辛辣的祛魅。诗中"简直噈唔系人嘅人"的齿音爆破,不仅撕裂了人机融合的温情面纱,更在声调九变的粤语韵律里,为即将消失的"人类"概念举行了一场充满戏谑的守灵仪式。
一、后人类语境下的方言突围
诗人刻意选用"俾咗啲"(给了些)、"仲系"(还是)等粤语特有句式,在"生物技术、基因编辑"的科技术语中植入方言基因。这种语言策略令人想起黄遵宪《人境庐诗草》中用客家话翻译西方概念的历史场景,当普通话和英语构成的双重霸权正在消解地方性知识时,粤语的声调系统(九声六调)以其复杂的音韵结构,成为抵抗技术理性同质化的最后堡垒。
诗中"四面楚歌:人啊人"的呼告,与《诗经·王风》"彼黍离离"的悲怆形成跨时空对话。但树科的颠覆性在于,他将楚歌的古典意象置换成"Ash、大卫8"(科幻电影角色)的电子和声,用"银饭碗"(公务员系统)与"合成人"的荒诞并置,解构了后人类主义宣称的解放叙事。这种表达方式与香港"三及第"文体(文言、白话、粤语混用)一脉相承,在"呵呵呵"的苦笑中完成对技术宿命的降维打击。
二、饭碗意象的祛魅诗学
"铁饭碗"的意象谱系可追溯至杜甫"朱门酒肉臭"的阶级批判,但树科将其拓展为包含"侍应、教师、医生"的职业食物链。当公务员这个"历嚟高大上"的终极饭碗也被AI"接待"时,诗歌用"冚唪唥"(全部)的方言副词,实现了对劳动价值论的彻底解构。这种书写与韩少功《马桥词典》用方言词根解构现代性的尝试异曲同工,在"上岗"与"下岗"的机械轮回中,暴露出后人类就业市场的残酷辩证法。
诗中"基因编辑"与"简单人工智能"形成的语义悖论,恰似《淮南子》中"机械之心"寓言的当代变奏。当技术承诺的"简化"变成"简唔简单啊啊"的困惑呐喊,粤语特有的拖音修辞("啊啊")将工具理性还原为存在主义的焦虑。这种表达比阿特伍德《羚羊与秧鸡》的反乌托邦叙事更具在地性冲击力,在"嘟俾接待"的被动语态中,人沦为技术系统的冗余组件。
三、声调政治与后人类主体性
粤语诗律的独特价值在末节达到巅峰。"嚟?"(来了)的升调与"热爱"的降调形成音义悖反,而"系唔系人"的阴阳对转(粤语声调现象),恰似德里达"人的终结"命题的方言注脚。这种声调游戏令人想起张枣《镜中》的元诗探索,但树科更进一步——当标准汉语在技术话语中日益失去批判锋芒时,粤语的入声字(如"啲"、"噈")以其急促的发音,成为刺穿技术迷思的语用匕首。
诗歌最终以问句"我哋仲系唔系人?"悬置主体认知,这个设问与屈原《天问》的宇宙之思形成镜像。但树科的诘问发生在珠江畔的算法社会,当"复制人"开始使用粤语思考时,方言不再仅是文化载体,更成为验证人类特异性的最后试剂。这种书写策略超越了艾略特《荒原》的多语种拼贴,在机器学习的时代,粤语的诗性残留或许正是抵抗技术异化的最后诗意。
在《乜乜后人类时代》的文本褶皱里,我们看见一个用方言语法对抗API接口的诗人身影。当GPT-4能用标准汉语轻松模仿海子时,那些"四面八荒"的粤语虚词,正以声调密码的形式守护着人类最后的诗意飞地。树科的写作启示或许在于:在后人类纪的漫漫长夜里,唯有带着口音的词语,才能让机器识别出灵魂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