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纪延是被尖叫声闹醒的。
声音就来自酒店楼下,短促,尖锐,带着巨大的恐慌。他随手拎了件浴袍,见初南还在睡,于是轻着脚步走到了窗前,掀开一点百页窗的缝。
往下望,然后,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一道破碎的尸体,就趴在酒店的大门外,腥红的血水从尸体底下淌出来。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
纪延迅速换了衣服下楼。
酒店外已经聚满了惊恐的人群,大堂经理正手忙脚乱地拨打110,大概还有点常识,经理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还招呼着手下的人疏散人群:“请各位散一散,不要破坏现场,谢谢了!请各位散一散……”
“散”到了纪延这边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张证件,经理猛地擡头:“您……”
“警察。”纪延从垮包中掏出手套,朝血泊中央走去。
那是一副男性的尸体,尸体朝下,脸向左边侧着,看样子应该是从高层跌下,整个人已经被血糊得面目全非。
看不出年纪、看不清样模,但从血流和尸温上看,应该死了有几个小时了。
“这人是你们酒店的顾客?还是员工?”纪延看向一脸菜色的经理。
经理此时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个倒霉催的,这酒店才刚开始营业,之前广告打得火热,能喊的大V全给喊来宣传了一遍,结果才开业没两天呢,就出现了这情况。
他慌得头顶直冒汗:“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顾客,警察同志,但肯定不是我们的员工,我们酒店小,员工不多,要是员工的话我肯定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谁最先发现的?”
“我们清洁大姐——朱嫂!快,快来给警察同志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现的!”经理说着,往人群里搜了一圈,很快就冲着一名六十来岁的妇女猛招手。
那朱嫂看起来还惊甫未定,突然被招过来,整个脑袋都懵了,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就是做清洁的时候看见的,我我我、我负责这个区域的清洁,所以一大早走到这的时候,就看见、就看见……”
吓人的画面闯入脑,她吓得整个人直哆嗦,完全没敢往尸体的方向瞟上一眼。
经理忍不住问:“警察同志,这人是跳楼死的吧?”
“卧槽,跳楼!”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道说话声,“难怪我昨晚听到那么奇怪的声音,PONG一下,又闷又沉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纪延寻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正想问清楚些,却在这时,人群外突然又冲过来一道披头散发的白色身影:“阿冲——”
一名穿着酒店浴袍的女人急速奔来,一把推开了堵在一起的人群:“阿冲——”
“小姐,”纪延在她拨开工作人员闯进来的前一秒拦住了她,“这是案发现场,任何人……”
“是不是我阿冲?是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穿黑色西装、戴金框眼镜的男人?”女人没硬闯,只是激动地揪着纪延胸前的衣服,就连糊在脸上的长发都没空往后拨一拨,“先生你帮我看一眼,是不是穿黑西装戴金眼睛脖子上有颗痣,是不是!”
纪延略微转头:高高瘦瘦,黑西装,金框眼镜远远地摔到了一旁,脖子……脖子全被血染红了,看不清上头到底有没有痣。
“你……”
“我是他女朋友!我是阿冲的女朋友!这位先生,跳楼的到底是不是我们阿冲?对了,他穿着深褐色的……”说到这,破碎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纪延身后的十几公分处、尸体的右前方,一只深褐色的皮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如谜底般,刺入了女人慌乱的眼底。
她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突然就好转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消沉、为什么一下子又有说有笑了?原来、原来……”
纪延递了杯热水给朱小兰,一边凝神倾听这女人有些神经质的叨念。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可惨白的脸、散乱的长发和穿得乱七八糟的酒店浴袍,全都给她添上了层不符合年龄的憔悴感。
纪延在这细碎的叨念中揪出了点自杀的眉目:“也就是说,今天这一切不是意外,其实早就有预兆了?”
朱小兰神经质地握紧了温热的杯壁,半晌,才短促地点了下头。
纪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同时调柔语气,轻着声:“所以,究竟是发生过了什么,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朱小兰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做心理建设。可做到一半,话未出口,滚烫的泪水已经一串接一串地滴进水杯里。
“我们都是剧本杀迷,因为剧本杀才认识的,在一起之后,更是经常一起到各家剧本杀店里打卡。可有阵子阿冲突然沉迷起了恐怖悬疑类的剧本,而且每次玩都只玩那一种。从那时候起,他莫名其妙地性情大变,整个人突然很抑郁,还特别神经质,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有好几次我在半夜里醒来,总是看到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头,要么就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要么就一个人坐在那流泪。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总是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只是心情有点低落。”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昨天、昨天是我们交往的半周年纪念日,他好像突然就好了,不再抑郁了,甚至还穿西装打领带地到我店里来接我,说是要带我到一家特别浪漫的酒店,庆祝我们交往半周年。我当时真的很开心,因为他真的表现得很正常,就像我们刚刚认识时那样:风趣、健谈、体贴,眼里全都是对我的感情。可谁知、谁知……”朱小兰无力地捂住了双眼。
纪延朝旁边女服务生使了个眼色,女服务生会意,立即上前,将纸巾和安慰的手一同递过去。
纪延也将她手中那杯冷掉了的水拿开,换了杯热的:“先喝口水吧。”
朱小兰用力握紧了那烫手的杯子。
纪延等她稍稍平静了点,才又问:“他昨晚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你知道吗?”
朱小兰摇了摇头:“不知道。照理说,以我的睡眠质量,他下床、穿衣服、开窗,闹出这一系列动静,我应该是会被吵醒的,可不知为什么、不知为什么……”
她脸上无可自控地涌起痛苦和自责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我昨晚睡得特别沉,就连他下床都没发现。要不是今早我被走廊上的声音吵醒,发现身边的被窝是凉的、房间的落地窗被打开了,我都不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可喉头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纪延不再发问了,让服务生照顾好人后,起身走到酒店门外,看向张子冲尸体陈伏的地方,再往上,看向顶楼那个窗户大开的房间。
从那间房的窗口往下跳,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如果有人纵身往下一跃,在跃出窗台时那股力道的作用下,确实很可能会坠到张子冲摔死的那一带。
他这么想着,又搭了电梯来到了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