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异议!“户部侍郎祁逢吉再次出列,象牙笏板在掌心攥得泛白,“南直隶清丈田亩已致民怨沸腾,若推之四海,恐伤陛下仁德之名!“
话音未落,文官队列里顿时冒出几声“臣附议“,活似灶膛里爆开的栗子。
都察院御史张维机捧着奏本疾趋上前,乌纱帽翅颤巍巍险些扫到同僚鼻尖:“臣参户部清丈司王彦章丈田如丈金,更有苏州庞知府拆了范氏义庄祠堂,气得范氏宗老在祖宗牌位前悬梁,致万民血书投于都察院!“
暖阁内的冰鉴正丝丝冒着寒气,却压不住朝堂上陡然升腾的燥热。
众人屏息间,忽闻龙椅处传来细微叩击声——皇帝搭在龙纹扶手上的食指正在轻轻叩动。
金丝楠木发出的闷响让阮大铖后颈沁出冷汗,这位天子敲金丝楠木的节奏,可比教坊司的催场鼓还要命。
“陛下容禀。“阮大铖趋前两步,玉带上的镂金螭首在晨光中微晃,“苏州范氏义庄虽承袭百年,然查其万历四十年地契,挂靠田产竟逾万亩,所谓'周济族人'者,实为包揽钱粮之渊薮。“
都察院御史张维机捧着万民书跪行三步:“苏州知府庞其昌毁范氏义庄祠堂,范氏宗老悬梁自尽!“他故意将染着墨渍的素帛展开,“此乃三百生员联名血书!“
阮大铖冷哼一声,“范仲淹若在世,定会亲手拆了现在那吸血的义庄。”
阮大铖说着从蟒纹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地契图册摔在金砖上,“万历四十年,范氏义庄实有田亩一千三百顷,挂靠田产却达一万两千顷!”他靴尖踢开图册,“其中五千顷是扬州盐商周氏的,三千顷归了常州织造局太监...”
阮大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说道,“陛下,苏州范氏义庄一事,臣早已调查清楚,请陛下御览。”
朱由崧让小太监奉上奏折,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朱批圈注间游走,忽然“啪“地合上奏本,震得御案上龙泉青瓷笔洗微微晃动:“好个诗礼传家的范仲淹后裔。义庄岁入万石,报官济贫者不足五百,余者皆入私囊!”
苏州范氏义庄原是宋朝范仲淹创办,这种义庄相当于后世的家族信托公司,一直有专人打理这些家族产业。
范氏义庄每年会拿出部分资金用于资助族人及地方教育、赈济等公益事业,从而得到地方官府支持,给予免税特权。
正是因为这种义庄打着做慈善公益事业的名号免税,苏州豪绅便纷纷把田产挂靠在义庄名下,从而避税。
祁逢吉、张维机几人正准备再次上奏,突然间,他们看到天子猛地站起身来,身上穿着的玄色龙纹曳撒如同旋风一般扫过丹陛。
天子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大殿中回响:“祁侍郎、张御史,你们可知道太仓现在还剩下多少银子?”
还没等祁逢吉和张维机回答,朱由崧已经从龙案上拿起了一份塘报,语气严肃地说道:“洛阳的阎应元和开封的朱大典都有奏报,如果鞑虏再次南下,朝廷目前给予的财政预算根本不足以应对。”
这时,户部尚书张有誉突然从班列中走出,双膝跪地,他头上戴着的乌纱帽上的素金衔玉与金砖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张有誉的声音坚定而决绝:
“臣愿意立下军令状!清丈所得的半数都将充作军饷,如果因此引发民变,臣甘愿自缢于崇文门!”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在金砖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用朱砂点就的梅花。
自从南直隶试行新政让户部有了大笔钱粮进账后,张有誉已经是绝对的税赋改革的铁杆支持者。
首辅袁继咸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异常洪亮,在大殿中回荡:“万历年间,杭州府实际征收的田赋仅有三十万石。若是此次清丈能够如实进行……”他缓缓举起三根手指,高声说道:“当有百万之数!”
内阁次辅左懋第立即接道:“当年张江陵一条鞭法功败垂成,皆因清丈未竟全功!”
左懋第等内阁大臣齐齐出班,“清丈天下田亩,推行新政,利国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