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楚涌了上来，他的心像是被人抓了一把，热泪立刻涌出。他多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妻子笑盈盈地抱着儿子，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来。
几年后，妻子去世，三十年后，儿子也走了，徒留他一个人在这滚滚红尘，此后他跟妻儿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志辉，这次去挖河堤，累不累啊？”妻子给他端来一杯水，满含爱意地看着他。
三天前他去乡里干活，挖河堤。只挣工分，但管饭。干活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知青返城开始了，但条件是，必须得是单身的。他清晰地记起来，上一世得到消息后，立即开好了介绍信，回来第二天就跟妻子提了离婚。
1978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也是知青开始返城的第一年，还是改革开放的起点，也是他从京市下放到沿河村的第五年。
他在农村已经过起了日子，娶了农村姑娘，儿子小飞都三岁了。但他并不甘心，农村的生活太苦了，挖了三天河堤，他就被晒的脱了一层皮，这几年的农村生活，手上起了厚厚的老茧。每天都体力透支，关键是，文化生活极为贫瘠，没有书，没有报，也无法跟人清谈。几十年如一日一眼看得到边，这种生活过长了，只有深深的绝望和麻木。
前世，在乡下干活累趴了，对未来生活感觉无望的他，听说返城的消息后，为了返城，不顾妻子的泪水，强行跟农村户口的妻子办理了离婚，以迅雷之势回到城里。
后来，他虽然返城了，却没有顺利招工，无奈下，他孤注一掷，累的吐血，参加了79年的高考。毕业后才终于分回了原籍——京市的某研究所。
彼时国家百废待兴，研究所正是用人之际，他是所里急需大学生。短短五年，他就从助理升为副研究员，前途无限。可风光背后是忙碌一天后，回到家的冷锅冷灶。
当年大姐还在如同母亲一样待他，他也尝试过相亲，却没能跟任何一个女人走入婚姻。他这才知道，自己在仍是把新蕊当妻子，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
新蕊除了是农村户口，其余的一切都满足他的想象：漂亮、性格好、能吃苦，关键是对他掏心掏肺，实打实的在意。后来认识的女人，都看上的是他的条件。
他追悔莫及，前妻一定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的，可他竟弄丢了她。
他幡然悔悟，回到当年下放的徽江省沿江村，找到前妻和儿子。作为研究所的研究员，副院长，他的身份跟做农民的前妻已经是天渊之别。但他再次跟她表白，祈求她原谅。
可前妻已经得了重病，油尽灯枯之际，将小飞交托给他。他含泪送别前妻后，在前妻娘家人的咒骂中带走了儿子。
回京市后，从小飞的叙述中，他才知道前妻在他离开后，哪怕娘家人埋怨，也一直牵挂着他，惦记着他，尚年轻漂亮的她没有再嫁。
他追悔莫及，断绝另娶的打算，一心把儿子抚养长大。
之后，他的事业起起落落，最终孑然一身退休。还好，儿子很争气，医学硕士毕业后，留在市三院当了医生。34岁的大好年华，正准备结婚，却在上班路上哮喘发作，猝然离世。
处理完儿子的后事那天，他感觉自己成了空心人。他惶惑地不知道如何熬过余生，看到儿子出事那天吃剩的面包还在，便小心翼翼地封存了起来，放在家中餐桌的显眼位置，每天吃饭的时候就看看，想象儿子还在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