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的心事
天将将亮。
昏暗寝殿中,床榻之上的人翻了个身,月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腰间一抹白皙肌肤。黑色发丝铺在脑后,落在被衾之上。
床铺两侧摆放着两方瓷盆,里面的冰块儿还在向外冒着冷气。
眉心轻蹙,霍予晚擡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来人。”
隔着床幔,略显低哑的声音传出,很快就有侍女小心上前。
床幔被拢起,屋内的烛火也被点亮。
丝丝冷气弥漫在殿内,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暗红色朝服被小心服侍着穿在身上,上面的金色凰羽在烛光下显得更夺目。
整理发饰之时,有侍女端来托盘,上面摆放的是一方小小的玉碗,黑色的汤药浓稠,只是稍稍靠近就能闻到那股苦涩之气。
霍予晚蹙着眉心端起,额角还在一下下的胀痛。
“大人,咱不是有峦尾花吗?不用再喝这个。”
狐灵在她脑海中轻松宽慰。
只是一个小小的头疾,看它峦尾花药到病除。
“没了。”
霍予晚的声音淡淡,随后端起碗就仰头喝下。
峦尾花都被她薅秃了。
“……哦,那您喝吧。”
狐灵的声音带着几分同情。
又有侍女紧接着端来一小碟果脯,用以缓解汤药之苦。
霍予晚看了眼,只觉得额角更痛。
“陛下,是否先用些膳食?”
总管侍女流祺刚从外面进来,霍予晚今日醒的早,还能赶得上早朝,所以她便去弘云殿禀报了一早就在那边批阅奏折的丞相大人。
她们这位女皇陛下自幼患有头疾,要勤政早起时更会加重难忍,所以自登基后就没上过几日早朝,时常让丞相大人代劳。
不过若是破天荒的早起一回,便不会推脱政务,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勤勉吧。
“不了。”
喝了口清茶漱口,霍予晚迈步朝外走去。
“摆驾干政殿。”
流祺扶着她坐上步辇,此时天光微亮,霍予晚发白的唇色还是让流祺心里提紧了些。
步辇走的平稳,霍予晚的眉心却没舒展过,歪着身子靠在扶手之上,她单手支着额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
每天头疼成这样,谁的脾气能好。
夏日清晨的微风也带着丝闷热,发丝轻拂,又归于平静。
霍予晚今年将将十九岁,却已经在位十年。
九岁初登大宝至今,文治武功皆为平庸。
只落下了一个残暴的“美名”。
上届宫斗七女夺嫡,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最后皇位落到了她一个身量都没长开的小女娃身上。
登基第一天,被发配到苦寒之地的仁王不服,带着部下要逼宫。
霍予晚毕竟是继承正统,御林军等还是听从她的号令。
仁王被擒,五马分尸。
霍予晚就在城楼之上亲眼看着。
仁王,她一父同胞的亲姐姐。
此事一出,本就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君后也被气的一命呜呼。
这个九岁的新皇,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当今丞相,是霍予晚幼时的太师。
当年的新科状元,尽心尽力辅佐新皇,从小小的翰林院编撰到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
二人亦师亦友。
不过近来许是霍予晚的头疾总是复发,导致心气不畅,再加上她自登上皇位后便生性多疑,对这位良师益友也多有猜测,二人嫌隙渐生。
一路行至干政殿,文武百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众官之首,是一身月白色朝服的丞相,眉眼低垂,姿态内敛。
霍予晚坐于凰椅之上,身形懒散,目光在百官之中流连,又重落于那一人身上。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流祺站在她的右侧,高声宣奏。
干政殿四角也摆放着降温的冰盆,丝丝凉意沁润,霍予晚觉得脑袋好受了些。
“心理作用吧。”
狐灵吐槽她。
奏本其实早在霍予晚来之前就摆在了丞相大人的案桌之上,只是如今开了早朝,便又被各位大人领了回去。
皇帝陛下不管事,只会发火,还不如等下了朝之后交给丞相大人处理。
显然,这一批群臣已经唯丞相马首是瞻。
只是,这对于皇帝来说可是大忌。
总管侍女的声音落下,半刻钟过去,百官无一开口。
霍予晚勾了下唇,依旧喝着茶继续等待。
她这副模样,落在众臣眼里便是不耐烦的前兆。
黎煦之擡眸看着她,眉心微动。
可片刻后,却又继续垂眸,身形未动分毫。
“既如此,便退朝吧。”
半杯清茶落肚,霍予晚起身,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她的丞相大人。
黎煦之心中微沉。
百官退散。
“黎大人,陛下宣您至泰毓殿。”
刚刚迈出干政殿一步,黎煦之就被从身后追来的流祺叫住。
面容微怔,她点点头,跟在流祺身后往泰毓殿而去。
丞相大人面容柔美,当年在殿试之上,年幼的十二殿下坐在先皇怀里,吵着要指她为探花。
小小年纪便知“以貌取人”。
探花虽为美名,可黎煦之之才足以担得起状元之称。
为了安抚没有称心的十二殿下,先皇点了新科状元兼任太师,教导十二殿下念书。
至此,已经十年过去。
物是人非。
黎煦之微垂眼眸,心中有些苦涩。
泰毓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距离干政殿并没有多少路程。
迈入泰毓殿时,黎煦之的目光微擡,却并没有在内见到霍予晚的身影。
她垂手候在一侧。
窗外有风吹过,案桌上的纸张被吹落地,距离黎煦之的脚边只有一步之遥。
殿内并无侍女,陛下喜静,因为稍有动静就足以让她头疾加重,所以常待的殿内,侍女只能在殿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