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黎煦之还是上前一步,弯腰捡起。
殿内一片安静。
从后殿而来的霍予晚赤脚踩在地面上,悄声走进。
“太师?”
夏日天热,她刚刚沐浴过,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声音也仿佛到了几分水汽的朦胧。
黎煦之仿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注意力依旧落在手里的那张白纸上。
纤细身姿裹在月白色朝服之下,身后的发丝还在随风飘扬,掩于衣领之中的细弱脖颈脆弱而柔软。
“太师怎么了?”
霍予晚收回目光笑了一声,指尖轻易抽走她掌心的白纸。
黎煦之恍然回神,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甚至忘记行君臣之礼。
眼眸有些泛红,依稀能看到那层还未掩藏的薄弱水色。
脑海中的理智及时回归,她垂眸遮住自己的失态,半掀衣摆就要下跪行礼。
“臣……”
“爱卿免礼。”
霍予晚单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掌心只是微微用力,就阻拦住她要下跪的姿态。
她们本就是师生,也是君臣。
以前,黎煦之也被这样免过礼节。
她们还曾一起喝酒,一起坐在屋顶上数星星,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
“臣并不是有意查看陛下之物,只是在地上捡到。”
她微微俯身,向霍予晚解释。
许是情绪还未完全掩藏好,手背上的一层薄薄青筋因为主人的过度用力,而微微显露。
“无碍。”
霍予晚垂眸看了眼,擡起手里的白纸细细打量,眉梢轻挑。
“陛下。”
黎煦之唤住了她,掌心有些失礼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袍。
微微挑眉,霍予晚等着她的未尽之言。
很久了,她这位太师总是极尽恪守礼仪,今日能有如此之举,想来是受了太重的刺激。
“太师有话直说无妨。”
她慢条斯理的开口。
“臣……”
黎煦之犹豫不定,可看着她手里的那张画像,只觉得心绪难平。
她松了手,迈步走到窗前的那方案桌旁。
上面的一沓画像都被她拿起。
掌心紧握,转身时,她的面色有些凝重。
“敢问陛下,这些是什么?”
几十张适龄男子的画像,大多出身官宦之家。
霍予晚微微蹙起眉心,像是对她的质问之举心有不满。
见她不说话,黎煦之知道肯定是自己的出格举动惹她不快了。
可她不能置之不理。
“陛下要选贵君了,是吗?”
贵君,嫁给女皇陛下的男人。
霍予晚不出声就是承认了,黎煦之的面色更为冷凝。
她心疼她的身体,所以尽心尽力辅佐,不知疲惫的帮忙处理政务,受猜忌就罢了,如今这人还要娶贵君。
霍予晚这么做就像是要把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剜开,一寸一寸的折磨。
她的情绪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握着那沓画像的手都在轻颤。
她可以忍受猜忌,却不能接受她身边有别的人出现。
霍予晚望着她的指尖,把那沓纸张从她手里接过。
这些东西她并未看过,实话讲,她已经三天没踏入过泰毓殿了。
一张张草草翻看。
这个是崔御史的孙子。
这个是李侍郎的儿子。
这个是柳太傅的弟弟。
画像上不止作了画,还把这些人的姓名、生辰都一一写了个清楚。
“太师是在生我的气?”
随手把这些画像扔在地上,霍予晚上前一步,凑近了问她。
她这般举动出乎黎煦之的意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距离。
下意识后退,耳廓却情不自禁的泛红。
一个举动抵得过千万句话,黎煦之轻易被安抚。
面上又恢复了往日沉稳内敛的神情,她缓缓摇头。
“并未。”
“真的吗?”
霍予晚追问,两人间的距离又缩短。
黎煦之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心脏在因为她的靠近而雀跃。
却又思索不清霍予晚这番举动的背后意图。
皇帝,总是阴晴不定。
她陪着长大的这位也是同样。
以往待她亲近万分,可忽然有一天,眼底就染上了戒备。
黎煦之的视线低垂在地,又不由自主落在霍予晚的身上。
她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淡淡香味。
她最厌恶夏日,最讨厌身上出汗,所以一日要洗三遍澡。
她喜凉,所以喜欢赤脚在殿内走路。
半截脚面落在衣袍之外,白玉般的脚掌踩在黑色玉石地面上,更显晃眼。
黎煦之看的眼热,又把视线移开。
心中安定几分,她擡眸和霍予晚直视。
“臣只是一时情急,陛下头疾未愈,此时选贵君入宫,只是徒添喧闹。”
这是黎煦之撒过最毫无根据的谎言。
贵君又不是叽叽喳喳的鸟雀,还会整日在宫中争吵不成?
可霍予晚就相信了。
“哦,太师真是时刻为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