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与他对视片刻,粲然笑道:“我得将军,如鱼得水。”
两人对案而坐,中间一点烛火。约莫是灯辉缘故,萧恒苍白面颊上匀开一缕血色,竟有些薄醉之意。他不说话,只静静望向秦灼,秦灼心中一紧,忙仓促挪开眼睛。
他这一避,萧恒便起身,“夜深了,你早些歇息。今日站得久,睡前记得拿药油冷敷。明早我来替你揉腿。”
秦灼忙说:“不必了,你又不是我的差役,传出去叫人觉得我轻贱你,再惹诸多口舌出来。”
萧恒顿了顿,道:“也好。以后叫子元来帮你。”
秦灼这样一个舌灿莲花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正想着措辞,萧恒已经走了。
***
褚山青据柳州而望潮州,半月,秦灼坚守不出。
褚镜思上次被挟后便受了惊吓,连日高热不退,近来才略有好转。褚山青带甲坐在儿子床头,伸手试他的额头,对打帐进来的褚石慧竖起手指嘘一声。
褚石慧放轻脚步,从怀里掏出信封递去,“嫂子的信。”
褚山青接过拆看,将信捏在膝上,只叹气。
褚石慧问:“怎么?阿思生病的事嫂子知道了?”
褚山青凝视幼子的脸,冷声说:“还不是为了那个逆子。”
褚石慧也不由叹道:“自从少公把阿照发落出去,嫂子终日就以泪洗面,阿思出生后身子就更差了。她知道阿照和你对上,心里能是个什么滋味?”
“我何尝想如此?”褚山青道,“真到那一步,也只有他杀我的份。我如何能下得了手。”
他颈侧新拆了绷带,如今横亘一条狰狞血痂。褚石慧心中一酸,骂道:“这混小子真敢下死手!”
褚山青反笑一声:“倒使得一手好剑,出去十年,没荒废了功夫。你瞧他小时候那混账脾气,大了顶多是个纨绔,历练历练倒成了好事。”
又叹道:“这小子说得也不错,文公待我不薄。忘恩负义,该当如此。”
褚石慧哑声道:“阿兄是有苦衷。若非大王当年拿阿照的性命要挟……阿兄当夜连兵都点好了。”
褚山青道:“不提也罢。”
他看向褚镜思,褚镜思脸庞红彤彤的,仍在熟睡。他睡着的神态有些像幼时的褚玉照。
褚石慧道:“我瞧殿下那日一战,绝非手脚畏缩之辈。而今同萧恒合兵,反倒一直坚守不出了。”
“他在等。”
“等?”
褚山青目光微沉,道:“石慧,你和我一块统兵,再度攻城。”
白日高照,褚氏大旗再临城下,褚山青擡头眺去,微有讶然,转念又在情理之中。
秦灼早已在城头等候。
他一袭红衣极其醒目,身旁立着的不是褚玉照,而是一个身量高瘦的黑衣人。
褚石慧道:“登城墙对垒都陪着——看来流言不是空xue来风,殿下和他真有些不清楚。”
褚山青面色凝重,挽弓在手,砰一声松弦射箭。
箭尾微微颤动,在秦灼面前一尺之处,被人啪地握在手中。
萧恒左手丢掉箭镞,秦灼目光微低,见他掌心鲜血丝丝缕缕溢出,眉心微蹙。
萧恒往袖口一抹,道:“他在激你,不要出兵。”
秦灼呵然笑道:“岂如他意。”
语落,他陡然喝道:“弓来!”
城下,褚石慧微眯双眼,略有诧色,“阿兄,那是不是落日大弓?”
“落日弓弓力之剧常人难开,殿下竟能引至满彀。”褚山青没说下去,再度拉满弓弦。
箭指萧恒。
褚石慧骤然明白他的意思。
第一箭射岔了,要激秦灼,最该指向的反是萧恒!
城头,梅道然低笑一声:“连对面都知道咱们软肋在哪了。”
一切不过瞬息之事,秦灼敛眉扣弦,正要放箭,却被萧恒握住手臂。
萧恒道:“来了。”
二人一齐下望,见褚山青队后策出一人一马,将一封诏令高举过头顶。褚山青只得落弓下马,许久,大军殊无动静。
秦灼手臂紧绷,萧恒手掌仍按在他臂上,轻轻捏了捏他手腕。
骤然,城下荡开一声当然巨响。
唐东游激动叫道:“是钲声!鸣金收兵,他们要退了!”
果然,褚山青拨转马头,大军收旗转向,竟这样无功而返了。
萧恒叫道:“斥候,探路!”
陈子元微松口气:“看来秦善喝令回秦的诏书到了。”
“不止。”秦灼松开落日弓,拨正扳指,“还有梁皇帝勒令遣返的旨意。”
陈子元看向他,秦灼继续道:“梁皇帝虽肯借道,但一定也有期限,而且褚山青如何都是诸侯之兵,皇帝不可能不忌惮。但凡朝中有人撺掇几句,褚氏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清剿我的名头挥师北上、勾结地方,她还能容得下?”
陈子元问:“你在朝中还有人哪?”
“哪有这么麻烦。”秦灼笑道,“咱们的人打着褚山青的名号,把周遭的州府串了个遍,再做出些意图结交的姿态,这些刺史不得纷纷上报?”
陈子元比了个拇指,正要开口,秦灼已侧首向萧恒,低声道:“你手怎么样?”
萧恒道:“无妨。”
斥候已报来,褚山青确已退兵,城头当即爆发一阵欢呼鸣鼓之声。
一片喧哗里,秦灼目光仍落在萧恒掌心,轻声说:“上次没敢醉痛快,今日终于能好好吃顿酒了。”
萧恒挨着他臂膀,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