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肯定是莫天纵,念或许是蒲念星?她是当朝司天监监正寄予厚望的孙女,玄门盛事,不可能不来参与,只是以蒲念星的身份,来参与宣判承宣死亡倒计时的集会,不会让她爷爷在朝中难为么?
奚存青看完传递来的信息,手一挥地上的阵法慢慢熄灭了下去,散成了一堆松散的灰尘。
“承宣就来了一个蒲念星,还是和老莫一起来的,不知道他两成了没有。”
“就算成了……他们一起来,这是监正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林德觉得蒲念星这次来更像后者,可如果真是这样,监正不怕被政敌扣个心怀谋逆的帽子?
“可能承宣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吧,让还没有一官半职的蒲念星来,等于派了。”
蒲念星虽是钦天监监正孙女,又有任意出入钦天监的特权,实际上她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某种程度上她是最适合来参与探花觅鹿会的承宣人士,即便她本人并不太乐意。
参与探花觅鹿会,没问题,但爷爷非要她和莫天纵一起去,她知道为什么,但有点不大情愿。
莫天纵一开始知道蒲念星要和他同去的消息,有点高兴,不过同行时的不冷不热气氛给他浇了桶凉水。
倒不是因为蒲念星对他摆脸色或是冷嘲热讽什么的,她只是很安静,经常独坐想着什么,偶尔摆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算筹在地上摆弄,飞遁时走神,不知不觉就落后一大截,莫天纵就停下来等她跟上来,看着她偶尔流露出心神不宁的神色,越靠近深云榭不安心与不安定的情绪流露得越严重,看她沉默与不安,莫天纵理解她,不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为好,他精通演算天象窥明命运,懂得如何规避天道惩罚将自身影响减到最轻,然而要他安慰一个女孩子,实在太为难。
归根到底,她爷爷还在朝廷为官,蒲家的命运与承宣的命运息息相关,大树将倾,焉有完卵?
离深云榭只剩下半天路程,明日可到。夜色笼罩四野,蒲念星坐在大树树杈上,抱着膝盖看漫天繁星。
莫天纵窜上树,想对她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明天就到了,听说深云榭那边的客栈价钱都涨得厉害,几百几千一晚的都有。”
莫天纵干巴巴的说:“深云榭会给玄门的人预留好住处,而且住的地方不会小,挤挤的话,住三四个人都没问题。”男女有别,要不要去了和深云榭的人说,再挤出一处住处来?
“嗯。”蒲念星继续抱着膝盖,过了好一会才说:“你有答案了吗?不用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今年的……确实难算,不过我确实有答案了,费了不小的劲。”莫天纵坐下来,看着她背影,“你应该也算过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
蒲念星在说谎,她也只能说谎。爷爷不允许她靠近,选择自己上,然后理所当然地病倒了,本来年事已高,这么一病差点就此去了,几乎把命赌上换来的答案爷爷也不敢明示她,只命人给了她一枚玉简,玉简上刻着一首七绝:一朝风雨落天涯,不见人间桃李花。今日重来春又尽,空馀老松满山家。
没有诗名。蒲念星日日看着这枚玉简,把这首七绝背得滚瓜烂熟,也只能大致猜出气数散尽的时候大约是六七月份,桃李花落的时节。至于到底还能撑几年,谁来接应执掌天下大权,她是怎么也琢磨不出来了,似乎这首七绝只能容纳这么多信息。
她几次有过想法不听爷爷的告诫自己试试,但每次摆下算筹,她都心跳得厉害,头晕乎乎的,手也在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每次都没算成。
“莫天纵。”她问,“你说,人人都知道承宣要死了,他们就算不可能成皇帝,也都跑过来,是图什么?”
“图富贵啊。”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了,为了攀附将来的皇帝,求一朝富贵。
“皇帝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意收的吧,而且答案还没出来,理解错了意思攀错了人,不得输得血本无归?”
“世上没有完全没风险的事,愿赌服输的事。”
蒲念星转过头:“你觉得我会死吗?”
莫天纵吓了一跳:“念星,你干嘛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不到那种程度。”
“现在是还没到,将来总会到的。”蒲念星转过头,自言自语,“爷爷很早以前对我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女,管什么祖宗规矩,他会把一切技艺传给我,钦天监的位置也会给我,然后看着天下,看着星星,顺顺利利过下去。本来是这样。”
然后忽然就变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国运有了滑坡的征兆,然后,无可避免无可救药地一泻千里。
承宣自己都要出问题了,小小的钦天监如何安然无恙?下一位执掌天下之人,真的愿意相信前朝的监正之女会忠心耿耿的为自己效力?
不仅仅是性命攸关的问题,还有数十年来为博得认可、成为监正的一切辛苦学习与努力,好像全白费了,全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知道爷爷对莫天纵追求她的事没意见,甚至有意撮合,莫天纵是将来的玄门门主,有能力保护她活下来——可要沦落到这样,蒲念星岂会甘心?
那种即便不甘心,还是被命运强硬摁着头一寸寸弯下腰来,面对冰冷无情的现实的残酷,光是想想,就让她手足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