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程意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身体还带着乙醚残留的沉滞感，他猛地坐起身，后脑勺隐隐作痛，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
海水撞击船体的声音清晰可闻，船在轻微地晃动着，他撑着地板费劲地站起身。
周逍呢？
程意驰气愤不已，他发誓自己再信周逍就去死！可是当他脚步有点虚浮地走了几步，狭小的舱室空荡荡，扫了一圈，船上只有他一个人。
海风呼啸，天色一片湛蓝，四周全是无边无际的海面，已经彻底离开了陆地。
没有锁链，没有束缚，甚至连周逍的影子都不见。
程意驰的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身，果然在驾驶的仪表盘上看到了一封信，还有一张折好的旧地图。
程意驰没管地图，盯着那封信，心里有种奇异的不安，指尖有些发凉，半晌，才伸手把它拆开。
四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应该已经向西南方向航行了2个小时。
船上的食物够你撑到有人烟的地方，地图上标好了方向，距离最近的岛叫做涉利曼岛，那里有信号，也有人。你自由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落地的这个岛其实是有名字的，叫罗萨雷岛，我早在我们第一次去北岛时就找到了地图，但一直瞒着你。
因为我动过念头，觉得就我们两个人，困在这里，也许也不错。
但我知道，那样你肯定会恨死我，我不能再把自己的私心凌驾于你之上。
我前半生的目标只有一个，复仇，哪怕付出一切，我也不允许自己后悔。我欺骗你、利用你、伤害你……最后连一点能让你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当一切结束，我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一无所有，但是死盐星的回忆全部都留下来了，它们经常出现，反复提醒我。我曾经是拥有过很多美好的东西的，但全被我自己亲手毁了。有时我会忍不住想，我愿意付出一切，回到我们在死盐星一起看烟花的那一刻。”
周逍估计没找到什么好笔，此处似乎停留了很久，墨迹晕染了一大块，剩下的内容在背面，程意驰火速地翻了过去。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也做不到坦然面对你与别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很可能会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这里，
你一直最想要的，是我们分道扬镳，我想我怎样也要完成。
再见，四哥。”
信到此为止，并没有署名，程意驰指尖收紧，纸张在掌心发出窸窣的声响。他盯着周逍秀丽的字迹，每个字都认得，可脑子却一片嘈杂，什么都听不清。几秒后，他猛地将信揉成一团，甩出舷窗。
他早就想和周逍划清界限，彻底分开。现在周逍主动成全了他，独自留下，不再纠缠，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他应该痛快才对，可为什么这封信让他这么不舒服？
船还在朝着远离罗萨雷岛的方向均速行驶，发动机吵得程意驰心烦意乱，他熄灭了发动机，双手撑在仪表盘上，深呼吸。
周逍没求他原谅，没挽留，甚至没表现出任何挣扎。他只是冷静地剖开自己，把自己形容成一个自私的疯子，然后干脆利落地消失。
这对程意驰来说，是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周逍应该会死缠烂打，骗他、拉他、拖着不让他走，甚至会耍手段逼他留下，现在这个人这种认输的姿态，让程意驰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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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逍一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慢走回南岛的住所。
他推开虚掩的门，顺手把枪卸下，屋里没有点灯，黑暗像潮水般蔓延几乎要把他吞没，比起白天冷清了一百倍。
他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上，却就这么放着，迟迟没有合上门。
屋子里静得出奇，床边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周逍连呼吸都屏住了，随着眼睛适应黑暗，影像越来越清晰，那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湮没在黑暗，周逍连眨眼都不敢，生怕是他的幻觉。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哥。”
程意驰没有回应。
周逍僵硬地迈步，像梦游一样走过去，一把抱住程意驰，力气大得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四哥……”他收紧手臂，几乎呢喃，“你真的回来了。”
程意驰嗓音低哑：“你不是早就料到我会回来吗？干嘛还装出这么惊讶的样子。”
“我不敢回来，一路上走得很慢……脑子里就只有两件事——你回来了，或者你走了。整整一天，不知道该做什么。”周逍嗓音发紧，埋在程意驰颈侧，气息滚烫，“我害怕推开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可还是忍不住想快点回来，想知道你还在不在。”
周逍可怜兮兮又卑微不安的语言让程意驰的心像被人攥住，疼得胸闷，他牙关发紧，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你说你对我不会再有一句谎言。”
“是。”周逍毫不犹豫。
“好，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逼我？”
黑暗里，程意驰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周逍。
周逍沉默了一瞬。
程意驰冷笑：“第一个问题就答不上了？”